小少爷
老僧人连忙握紧双手,那道细弱的风却如流沙般离开了他的掌心。
这一日,玉城内大雨倾盆,恩慈山上钟声不息。
老僧人圆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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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伞面的遮挡,没了伞骨的庇护,三千恶灵毫无顾忌地冲出,要将害他们枉死的人吞噬殆尽。
汉遥撑着白伞,乌黑的死气自她伞上流过,丝毫未沾染到她的衣裙上,信步走过漆黑而腥臭的雨幕,汉遥走到了晏昼跟前。
晏昼此时已经醒了,无数黑雾严严实实地包围着他,露不出一丁点原本的皮肤,汉遥走至他身边,亭亭的伞面投下一小片白色的光晕,有她伞面遮挡的地方,黑雾一消而散,露出晏昼狰狞的脸,光滑的皮肤仿佛被泼上强酸,腐蚀出内里的血肉。
汉遥并未转头,只是问:“你是不是缺一副肉身?”
晏寒仿佛知道她想说什么,直接道:“算了。”
晏寒不说还好,一说,反倒让汉遥来了兴趣,“怎么算了?你要,我就给你。”
晏寒蹙了蹙眉,“肉身之事,我可以自己解决……”
汉遥却罔若未闻,上前一步,伞面罩住了晏昼大半身体,道:“只是我的离恨天不够大,头和脚只能保一个,你保大保……哦不,保头保脚?”
许是反应过来汉遥是存心的,晏寒抿了抿嘴,不说话了。
此时的晏昼却没有这般轻松,他正被千万恶灵啃噬,痛不欲生。
恍惚间,他看到了一小片白色的光晕。
许是临死前的走马灯,在这一片如梦般的光晕中,晏昼看到了很多,他看到自己的童年,哥哥晏茂穿着热烈的织金红衣跑出府,回来时却变成了半截死不瞑目的尸体,他感到恐惧,不敢再看,却有一双手紧紧钳着他,不让他逃离。
是晏家主,他的父亲。
晏家主逼迫他仔仔细细地看遍哥哥的每一寸伤痕,每一处血迹,腐臭的味道直逼他的大脑,年幼的晏昼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醒来后,晏家主坐在他的床边,冷漠地告诉了他一切。
包括祀塔,包括成仙,包括泽洋学宫三千条活生生的性命,包括给他无辜横死的哥哥。
晏家主说,这是命。
晏昼觉得恶心,想吐,他也确实这么干了。他吐了三天三夜,清淡的小粥变成了腥臭的血,甜软的糕点变成了撕裂的肢体,什么东西刚进嘴里,就被他连肠兜肚地吐出,一丝不剩。
但他还是挺过来了,一夜之间,判若两人,晏昼决意接受这沾满血腥与恶孽的事业,决意从心底里接受,他哥哥的死,是命运,是活该。
鬼不能变成人,人却能变成鬼。
慢慢地,晏昼也可以毫不犹豫地熬出一碗又一碗的精血,毫无顾忌地炼化一个少女的身躯,他承诺一生一世,给她写“除却巫山不是云”的诗句,却也给她玉簪,引她入祀塔,一剑将她钉在地上,一面光风霁月,一面冷漠无情。
晏昼抬眼,临死前的最后一眼,是朦胧而纯洁的白色光晕下,恢复原貌的汉遥持着伞骨,眉眼间似乎带着笑意。
晏昼很像从中看出一点过往的记忆,最后却只能听见汉遥的声音,如淡淡清风。
她说:“看吧,头和脚都没保住。”
看着晏寒吃瘪,汉遥心情好了许多,转身,收回离恨天后,无数恶灵倾泻而下,他们不再被禁锢,平息怨气后,便会重入轮回。
青天慢慢恢复了原貌,流云溶溶,天光滟滟,雨水洗过的玉城,有一种出尘的清新美丽。
而在白昼漫射的日光下,织娘和文斐静静伫立,他们用过汉遥很多精血,怨气早已稀薄,周身的黑雾变得越来越淡,仿佛下一刻就会化为清风雨水。
文斐对汉遥拱了拱手,慢慢淡去,织娘冲汉遥笑了笑,鬓上的银光微微一闪,隐入了晓畅天色。
汉遥侧过头,晏寒在他身侧,她思忖片刻,握住了晏寒的手。
晏寒冷石一般的眼瞳罕见地露出些意外之色,神情不变,掌心却绷紧了,他顿了顿,下定很大决心似的,刚想要开口,就被汉遥却打断了。
汉遥并不知晏寒心中的惊涛骇浪,但就算知道了,也是懒得管的,她晃了晃手,漠然道。
“灵力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