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博雅未带随从,带着笛子走到户外。
博雅官三位。
作为继承了高贵血脉的殿上人,在夜静更深时分,不带一个随从就步行外出,这种事,对于博雅这种身份的人,是极其罕见的。
可对博雅而言,确实再寻常不过了。
十二年前的那个夜晚就是这样。
在堀川桥畔,博雅在月光中吹着笛子。
是横笛。又名龙笛。
春宵恼人的轻风拂来,河水的潺潺声在幽暗中轻轻回响。
博雅忘情地吹着笛子。
笛音透过月光,直朝高空飞去。
音色仿佛肉眼可见般地闪亮、透明。
月光与笛音在天宇内融成一体,哪里是月光,哪里是笛音,已浑然莫辨。
博雅是吹笛高手,再没有比博雅更得上天青睐的乐师了。然而,虽然拥有四溢的才华,博雅本人并不以此自诩。
因为博雅自身,就是一种乐器。
可以是笛子,也可以是琵琶。
不管是怎样出脱于世间的名品,对身为名贵乐器这一点,乐器自身往往是不自觉的。
即使作为世间罕有的珍贵乐器,博雅对自身作为乐器的禀赋也是浑然不觉。
不过,这种名为源博雅的乐器,是一种不弹自鸣的乐器,是不需要演奏者的。尽管任由心灵翱翔好了,它自会鸣唱不已。
若天地间有动静,则博雅这一乐器自会产生感应。
心灵若在悸动,则会听任心之所思,颤动乐弦。
当季节变幻,内心有所摇摆,博雅这种乐器会自然奏出其中的乐章。
欲罢不能———
凄苦不堪———
就乐器自身而言,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了。
博雅吹起笛子,就是这一欲罢不能的乐器自身,主动奏响了乐曲。
博雅就是一支笛子。
置身于月光中的笛子,无法忍耐月光的清辉,自身开始奏鸣起来。
对博雅自身来说,根本没有正在吹笛子的感觉。
变幻不停的季节感与天地间的气息,渗入博雅的胴体,又穿过他的肉身而去。这时,博雅这支笛子,奏响了官能性的音符。
欢乐,喜悦———
博雅的□□是天地自语时的一种乐器。
世人也好,天地也好,总有不鸣不快、欲罢不能的时刻。
在这种意义上,源博雅这一生命,正是天地间的沙漏。
到底流逝了多少时间呢?
猛地有所察觉,博雅睁开眼睛。
之前,博雅一直闭着眼睛吹笛。
把笛子从嘴边移开,发现对面停着一辆牛车。
在河岸边的大柳树下。
是一辆女宾车。
在月光下仔细看,发现香车旁边侍立着两位男子,像是杂役或者家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找我有什么事情,还是正在这一带办什么事情吧?
博雅不再吹笛,朝香车的方向凝望着。车子只是静静地停在那里,既没有人从车子上走下来,也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夜风中荡漾着一种好闻的香气,好像是从香车那边飘过来的沉香气息。
到底是哪位血统高贵的美姬,静悄悄地坐在车中呢?
博雅心有所思,却没有主动去打招呼的意思。
那天晚上,博雅就此回府。然而,与那辆香车的邂逅,却远非终结。
第二天晚上,博雅又行至堀川,吹起了笛子。
不一会儿,当他在桥旁按笛,有所察觉似的抬头打量时,发现那辆香车又停在那里。地点,仍然跟昨晚一样,是在河边柳树下。
博雅心中暗忖,此事有些蹊跷啊。却还是没有上前招呼一声,只是任其自然。
博雅本来打算下一个晚上还去吹笛子,可是不巧,天下雨了,结果没有去成。
隔一天他再去时,那辆香车仍停候着;再接下来的夜晚,香车仍然停候在那里。
那辆香车好像是来听自己吹笛子的吧。到了第五天,博雅似有所悟。
或许,这辆车子,就是专为聆听我的笛声而来的。
不过,就算是这样,又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最初见到它是四天前的晚上,在那之前,博雅也曾隔三差五地行至堀川桥边吹笛子。
兴许,从老早开始,车子就来了,只是自己没有觉察吧。
博雅兴致浓厚起来。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坐在车里呢?
第五天晚上,他终于开口了。
博雅垂下持笛的手,朝香车走去。
是一辆吊窗车,轭头系着一头青牛。
在牛的一边,看似杂役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