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颜
与两位外祖如出一辙,一句话说不好,别说闹起来,杀人放火也有胆子做,特意不许滢君跟着,滢君也知道阿母说一是一,并不吵闹,只等着公道。
建章宫
“谁命你送来的?”李陵看到水鉴时,就知道除了滢君别无他想,“难为你了。”
“不难为。”外院家仆只知主家姓氏,不知内主名讳,“回大公子,是三娘子。”
过午日头正毒,李陵待赏些钱给他,家仆虽累得气喘吁吁,还是推拒,“大公子,三娘已经赏过了。”
“你不用怕,三娘赏是她的,我的算我的,你拿着钱打些酒吃,太阳下去再回家,水鉴留在我这里,待我休沐拿回去,我再同三娘说,以后不会为这种事劳动你们。”
“谢大公子体恤。”
李陵尝了一口梅子汤,面露难色,冰凉的甜腻直冲天灵盖——令儿这是放了多少蜜糖呀?
他避着太阳走,路过太液池时,看到什么东西正趴在假山石边,他走近一瞧,竟然是个大活人,那少年十三四岁年纪,看衣着不似建章宫卫,瞧着清秀俊俏,面若红霞,似乎是中了暑。
还算聪明,知道往太液池走,幸好有个铜水鉴,不然就得扔你进太液池了。李陵心里想着,往少年脸上浇了几捧凉水,待少年幽幽转醒,李陵好人做到底,又扶他起身,把水壶里解暑的冰梅子汤喂给他,少年抱着水壶咕咚咕咚牛饮一番,总算活了过来,坐着缓了半晌,擦了擦嘴,长出一口气,“太难喝了。”
“难喝你还喝,都没了。”李陵摇了摇水壶,方才那一大壶盐梅子汤,多说给他剩了一口。
“你家小君为你做的,这么怕人喝?”那少年又咂了咂嘴,“真难喝,说把采蜜人打死在里面我都信。”
“若怕人喝不给你更好,既得了济,话少些罢了。”救人一命,李陵并非舍不得这壶梅子汤,只是令儿一片心意,要是知道全进了外人的嘴还被说难喝,只怕是有的翻天,“你是什么人,怎么在这里?”
“在下随家父而来,建章宫多门户,在下失路,多谢公子舍汤相救,在下夏阳司马迁,表字子长,还未请教?”见眼前少年行了大礼,李陵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抬手去扶——司马迁!夏阳司马家,不正是堂姊的姻聘之家?
“子长兄。”李陵微微笑道,“我姓李、名陵、字少卿,幸会。”
周绛带着李禹回来时,天色已经暗了,滢君见母亲神色不似寻常,一回来就去了大伯母院中,安置车马的家仆也讳莫如深,只问李禹道,“他家如何说,难道堂祖母给阿母脸色瞧了?”
李禹神情恍惚,一句话也没说出来,急的滢君又要抬手打他。
“你说话呀!”
“阿姊,我怕。”李禹忽然抱住滢君,眼泪止不住地掉,“堂祖母…堂祖母笑眯眯的,她问我话,请阿母和我吃蜜饯,然后…然后她悄悄叫人把小堂叔的阿姨拖到外院,活活打死了,阿母不知道,阿母和我走的时候,她在地上…血还在地上…”
滢君呕吐起来,她肚腹里泛着酸,仿佛见到了小弟口中地上的血,她吐着,哭着,发着抖,把同样哭泣的小弟紧紧抱在怀里,“李欣呢?那个畜牲呢?”
“他就看着,阿姊,他就看着…阿姊,我害怕…我知道错了…阿姊…”
“不怕,禹儿,死个人而已,死人的事还少吗?你是李家的儿郎,不许哭,不许哭…”滢君从这一天起明白了恐惧,那种性命由不得自己的恐惧,她为那个她未曾见过面、也不知晓名姓的女子悲伤惋惜,这种怜意不知由何而始,由何而终,甚至化为一种愤怒,应该受惩罚的人没有受罚,无辜的人却因此断送性命,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若有鬼神,你且听好,你的性命不是我李令欠你的,亦非我阿母幼弟之过,你若有怨,便泄在有心杀你之人和李欣那畜牲身上,你若有恨…他日,令必为你讨回公道。”
李禹在滢君怀中睡着了,滢君伴着小弟,就这么坐了一夜,直至天色熹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