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浓盐酸

连亦涵坐在教室第一排的座位上，直愣愣地盯着手心里的黑色皮筋。刚刚那位女老师说话的神情，好像她已故的堂姐。

堂姐与连亦涵感情甚笃，却在人生的雨季里零落成泥了。仔细算算，如果堂姐依然健在，也该是和那位漂亮女老师一样的年纪和姿态。

连亦涵的堂姐患有急性髓系白血病，早在就医时就已经进入到了加速期。2009年的大年初七，连亦涵去医院探望了堂姐，还给堂姐带了她最爱吃的小吊梨汤。

窗外明媚的晨光，一寸一寸地爬上了洁白的病床。堂姐看到连亦涵非常高兴，惨白的脸上也涨出了几分血色。然而，堂姐接过连亦涵盛好的梨汤，却迟迟没有动口。

堂姐静静地看着浓稠透亮的梨汤，一颗硕大的泪珠突然就砸了下来。堂姐抬起婆娑的泪眼，微笑着拭面。她告诉连亦涵，自己正在接受化疗。

连亦涵不懂医学，只是听见“化疗”两个字觉得非常可怕。看着堂姐头上的帽子，连亦涵沉默了片刻。“化疗，是不是要掉头发？”“会不会很痛苦？”“然后，是不是就能痊愈了？”

堂姐木然地望着喃喃自语的连亦涵，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她慢慢地起身，打开了床头柜的抽屉。一朵晶莹剔透的水晶莲花，绽放在了连亦涵盛满阳光的眼睛里。

“这是去年我爸到澳门出差的时候，特意给我挑的生日礼物。我妈嫌弃他没有眼光，带回了个旅游纪念品。我妈还打趣说，这是在给我们连家选传家宝呢。”

“水晶莲花还挺有分量的，我就戴了一次。本来是一对儿来着，另一朵送给我同桌了。你要是不嫌弃，就拿着戴吧。反正，我们都是连家的宝。”说完，堂姐自己先乐了起来。

连亦涵痴痴地望着堂姐久违的笑脸，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起了那朵做工精美的水晶莲花。一缕阳光洒下，水晶莲花绚丽夺目。

连亦涵正陷在回忆里无法自拔，突然一个严厉的声音叫醒了她。“连亦涵，你这披头散发的，成何体统？”严老师的声音如霹雳一般，在近在咫尺的讲台上炸响。

一瞬间，连亦涵几欲夺眶的泪花，硬生生地给憋了回去。她猛地抬起头，吃惊地看着居高临下的严老师。然后，她火速拿起黑色皮筋扎起了马尾辫。

“跳操的时候，她皮筋跳断了。”坐在最后一排的百西归，扬声替连亦涵辩解。“这个，是行政楼的江老师给她救急用的。”

“跳操跳断的，她拿头跳的？关你什么事，你怎么天天净爱插嘴？”严老师厉声呵斥，斜了一眼最后一排。“以前是罗老师脾气好，大人有大量没跟你计较。你再多管闲事，就给我站到外面去。”

关心则乱的百西归，被这一通无名火喷得狗血淋头。不服气的他本来还想还击，却被好心的同桌死死地拉住了。

“严老师，该上课了。”刚刚落座的连理枝，不得不又站了起来。“来，同学们，把书翻到第50页。”严老师强压着火气，大力地翻开了英语课本。“课代表，先带大家读一下课文。”

连理枝翻到第50页，大声朗读了起来。高三16班的教室，立刻从看热闹的嬉闹声转化成了整齐麻木的跟读声。

连亦涵突然想起，刚才在女厕所洗手的时候，好像有污水溅到了自己的脚边。她不禁下意识地低头，往自己的校服裤脚看去。

几处星星点点的黑色污渍，好似蜂窝煤上密密麻麻的窟窿眼儿。它们正在冷漠地回望着连亦涵，仿佛要在她的全身蔓延。连亦涵这样想着，不禁打了个冷颤。

突然，连亦涵低垂的脑袋被严老师的英语课本重重地敲击了一下。连亦涵刚刚扎好的马尾辫，霎时塌在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