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二）

端的哀怜感，这车，这穿戴，一个长得不错的中产隼群，女朋友应该是有的，家里父母也都健在，从π区选拔到浮塔没几年，尚未扎稳脚跟，生活过得并不轻松，但没关系，他聪明伶俐，又能忍，总会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她实在没必要去破坏他的大好前程。

“我送你回家吧。”陆明顿了顿，又补充道：“放心，我不会侵犯你。”

杨采萍闻言一呆，继而缓缓笑道：“我说加班其实是在骗你的，不知道为什么，刚才有点不太想让你知道我的住址。”

“那现在呢？”他问。

“阳景大道凯旋庄。麻烦你了。”

“南边？”陆明微微一扬眉毛，驱车向出口开去，左转汇入主干道，终于碰上了个红灯，跟在前车后面一米的位置停下，他侧过头听她说：

“工作在北，生活在南，这在π区很常见啊。我住那里，算是个大杂院吧，人都很好，房租不贵，蔬菜水果之类的也便宜，关键交通方便，过个桥就到地铁站。”杨采萍盯着前方那辆超跑，又道：“不过路没有这边好走，坑坑洼洼的，磨轮胎。”

“嗯，没关系。”陆明道：“南边有很多地道的小吃。”

“是啊。比如我家附近的羊汤店，口碑极好，几乎每晚都有人排队等座儿，都开了有好几十年了。天冷时，一碗羊肉汤喝下去，浑身都暖和起来。不过今天下这么大的雨，人家应该也没开门，不然我请你喝，真的。”

“下次吧。”陆明道。

杨采萍一静，她不过随口说说，心底并不期待有下次。最好的结果应当是她将车钱悄悄放在一处，从此不再往来。他却说下次。希望这也是句敷衍。

她看向窗外雨幕中的街道，行人或是躲在商铺的屋檐下，或是瑟缩于候车亭中，都挂着一副苦相。那辆柠檬黄的超跑在轰鸣声中窜得老远，带起的污水点子嗖嗖溅到绿化带上，全当浇花。

“到日晟了。”他说，看向左前方那座π区的最高学府，一群学生正打着伞往校门里冲。

“你是日晟毕业的？”杨采萍问。

“对。”他说，“你呢？”

她摇摇头，叹道：“我要是日晟毕业的，肯定和你一样去浮塔了，怎么还会呆在这儿。”

“也是。”陆明笑道，“但浮塔并没有大部分人想象中的那么好，昴群也不见得受优待。”

一辆车从后面超了上来要插队，他立即减速。安全带在那一瞬间勒得肚疼，杨采萍心中忽然窝火，让什么让？又不是开不过去。她抿起嘴，等车上了往南去的大桥后才开口道：“你所谓的优待是指手环和匹配婚奖励吗？”

陆明轻轻嗯了一声。

一个新生儿六万星币，外加一年半非强制性的带薪休假和每月二千五百块星币的抚育费（直到婴儿年满三岁），这样的奖励政策出台后，招来了不少岩群和隼群的抱怨，有极端者甚至在网络上发表暴言，声称昴群人应该受到统一管制，以降低生育成本，减轻π区的财政负担。

“命都没了，要钱有什么用。况且这些补贴还不都是给小孩花。”杨采萍道，想起生育完像是苍老了十岁的韩佩，心中发颤。公司早有传言，说她那个匹配来的生殖对象是个隼群老头，家里有钱，孩子也多，其实并不缺她那一个。

“给你的孩子不好吗？”

她不禁冷笑：“我孩子？姓都不能跟我姓，怎么会算我的孩子？替别人家打工当保姆罢了。”说到此处，她自知失言，闭上嘴巴不再继续。她倒是随她母亲姓，一个叫杨采薇，一个叫杨采萍，不像母女，像姐妹，可即使这样，她也算不上杨采薇的孩子。

她毕竟是个污浊的产物。

南边的路要比北边窄许多，车排长队，亮尾灯，串串红，喇叭声此起彼伏，时有不怕死的小电驴穿行在车与车的间隔中，雨燕般灵巧迅捷。陆明用食指轻点着方向盘，好一会儿没说话，杨采萍见状以为是他等的不耐烦，想开口让他将自己放在路旁，却又听那人接着道：“浮塔也差不多。”

“至少浮塔不会定额分配抑制剂，而且隼群也更讲道理。”

“是么，你听谁说的？”

杨采萍听出他话外的嘲弄，烦躁起来，应道：“不必听谁说，我今天亲自体验了。”

“我在π区呆的时间可比在浮塔长。”陆明边说边瞥见杨采萍满面潮红的脸，抬起下巴笑道：“你没去登记，需要抑制剂时怎么办？”

关你屁事。

好在凯旋庄已近在眼前：大铁门威风凛凛地屹立在雨中，两边的红墙被泅湿成深沉的血色。杨采萍如释重负般地笑了一下，说：“我自然有我的办法。”车随话音停下，她伸手拉了拉车门，没动静。

陆明解开安全带，朝她的方向探身，霎时，杨采萍只觉面上一阵微风拂过，她只来得及瞥见他耳垂上的一粒黑痣，便听到哗啦哗啦的雨声从四面八方袭来，随后，他那句这门有点问题的解释如烟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