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梦(五)
今天是何清来到注册中心上班的第一千六百三十三天,她早上吃了三种食物:豆浆、烧麦和半根烤肠。这点营养对于一个怀胎刚满三个月的孕妇显然是不够的,所以她婆婆又十分贴心地往她包里装了三颗去壳水煮蛋和两个肉夹馍,东西放在一个塑料保鲜袋中,等她取出来时,鸡蛋已经碎了,那股难闻的腥味飘出来,令人作呕。
何清从小到大都不喜欢吃鸡蛋。这一点,她老公清楚,她婆婆也清楚。清楚也无用,他们有一切正当的理由:都是为了孩子好,多少吃点嘛。她被丈夫拿巧言巧语哄着勉强吞了一回,接着便有了第二回,第三回……直到现在,他们都觉得何清可以吃鸡蛋了,不仅如此,她以后必然还能吃下鸭蛋、鹅蛋和据说对安胎有奇效的渡翠鸟蛋,后者如今在市面上被卖到五百块星币一颗,属于抢手货。
终于,在到底吃不吃鸡蛋这点上,何清自己也糊涂了,不仅如此,对于很多其他事情,她的态度也变得模棱两可起来,比如要不要提前检查胎儿性别,预定月子中心,延长产假以及原谅丈夫多次的心不在焉,或者用私家侦探的话说,婚外情。
她和丈夫都是岩群人,他们生来就能享有不受信息素干扰,没有繁衍压力的正常婚姻,可现在,他和那个所谓的昴群女同事把一切都毁了。昴群!小腹传来一丝轻微的跳动,何清抬起头,几乎是仇视般盯向面前这个来登记的女人。
“把口罩和墨镜摘下来。”何清道。
一张憔悴的面容出现在她眼前:淡的眉毛,淡的嘴唇和一对无神的双目。何清怔了怔,看向电脑屏幕上的资料,对比照片,注意到她俩竟是同岁。或许是没化妆的缘故吧,她想,骨相还蛮好,要再涂点口红或许就不一样了。
何清拿起搁在手边的枪式检测仪,叫那个女人脱掉上衣,转过身去。
后颈处的腺体被轻轻按触,采萍垂首盯着袖口上的一截线头,不自在地抿住唇,听见那审查员说:“你该早点过来的。”
正常健康的腺体应呈现出和皮肤一致的颜色,在初次分化时会有持续十二个小时的肿大,期间并不会散发信息素。所有昴群人都应该在这个时段进行登记,次者,之后的一个月内。
像杨采萍这种憋到腺体红肿才来的,多半都有问题。何清拨开对方脖子上几缕碍事的头发,将耦合剂均匀涂抹在腺体及其周围,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多余,只将检测仪的枪口对准腺体摁了下去。
一阵短暂的灼痛过后,杨采萍抬起头,见那审查员正疑惑地打量手中的设备,她朝她看了一眼,嘀咕了一句不会吧,然后叫她等等。何清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动作。这回,她终于肯相信了。
“68。”何清说,“你这个数一般来讲该出现在四五十岁的昴群人当中,怎么现在就这么低?”她看起来像是在自言自语。
采萍一面擦去残余的液体,一面问:“那会有什么影响吗?”
“除了比较难匹配到合适的隼群,其余倒也没什么。平时要多注意休息,少熬夜,不要过度劳累。”何清坐回到电脑前,忽然又问:“你最近感觉如何?”
“嗯?”对方有一瞬讶然,然后立马反应过来,微笑道:“还挺好的。”
那个审查员没接话,似乎对她的回答不是很满意。沉默膨胀在这间小小的,奶油白的房间里,只听那敲键盘的咔嗒咔哒声,时缓时急。她镜片里反射出的屏幕画面像蜗牛那般缓缓移动着,竟会读得那么仔细,那么认真,杨采萍只觉说不出的心烦。
“就是,我最近遇到了一个隼群,只要他出现在我身边,我就会犯困。请问这是什么原因呢?”
“正常,你被他吸引了,而他的信息素浓度又远超于你。有点类似醉氧。除非离他远点,没别的办法。”何清说。
“可我们都有打过抑制剂。”
何清取出打印机中尚留余温的纸张,递给杨采萍示意她签字,接着轻声道:“我不清楚他具体是什么情况,但你之前打的抑制剂大概率属于浮塔早就停产的老版,副作用多,效果不稳定。还有,你腺体要再这么红肿下去,就得动手术切除了,风险大不说,排队预约都很麻烦。”
杨采萍握笔的手停顿了一下,又接着写了下去。
“既然都来中心注册了,以后就别再乱用其他渠道的东西了。”何清说。
“那我今天能在这里领到新的抑制剂吗?”
“可以。”何清瞧了墙角上方的监控,“通常我们会给第一次登记的昴群发两支,管两个月。因为你情况特殊,我给你多开一支,但以后还是要按定额去买。”
“超出定额就需要申请了吧?”
“嗯。”何清说,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了一种侥幸心理,她继续说:“现在申请卡得很严,你也没必要囤,π区自研的药剂非常充足且有效。不过再好的药也只能起到抑制效果,想光靠它过一辈子,没用。”
“该做什么还是要做,而且像你这种本身条件就不好的,更应该抓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