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永安十六岁那年,咸康帝身患重疾,无治,驾崩。
那日,咸康帝自知回天无力,将永安唤于身前叮咛了几句后,便教他带着殿内所有寺人与宫女下去,只留他夫妻二人共度这最后的时刻。
永安出去后便一直守在门外。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永安因担心敦仪,便教寺人推开了殿门。
他瞧见——他母亲穿着当初嫁于他父亲的那身喜服,趴在他父亲的榻前,左手腕上缠了一圈还在往下淌的红,右手腕上系着一块褪了色的红盖头的一角。
他父亲的右手腕上系着那块红盖头的另一角,唇角带着一抹笑,那样温柔。
永安当时在外面,没有听见,他母亲走之前附在他父亲的耳朵跟前,像是怕扰了他的美梦,于是只好小小声道:“我来陪你了,”顿了一下,她用右手拂过咸康帝的脸颊,又如同小女孩撒娇似的,说道“你别走得太快,可得等等我。”
到了那边,我不做皇后,你不做皇帝,我们只是寻常布衣,但还要做夫妻,依旧恩爱两不离。
新帝登基,娶了他心心念念的姑娘,可她却不是他的妻。
那时候永安帝刚即位,底基不稳,各方面都要仰仗朝中老臣。因此他封了别人做皇后,而她是德妃。
一个“德”字,便是教她时时刻刻都要提醒自己,为人要贤良淑德,不得有怨气。
德妃身子弱,生了裴卿辞没几年便辞了世。
那一树洁白的梨花没能挺过寒冬,静静地枯萎在那比天还高的宫墙里,没能等到一个春暖,花便再也不会开了。
可怜了她那五岁的孩子,没了母亲,也不受父亲疼爱,甚至算得上是不闻不问,像是恨不得他同枯叶般无声地飘落,最后静静地腐烂为泥才好。
裴卿辞在宫中受尽了羞辱欺凌。
六岁那年,永安帝为维护他身为父亲的“仁爱”之名,圣旨一下,随便给他给他封了个“宁王”,赐了块“肃北”的荒凉之地作为他六岁的生辰贺礼,然后他就被送去了那里。
十二岁生辰那日,坐在京城高高在上的那位也不知是抵不住朝臣进谏之言,还是良心不安,夜半不敢面对他那早逝的生母,突然急切切地传旨要接他进京,他又匆匆忙忙地上了路。
叶梧乃肃北都护府的都护,因恰好要回京复命,永安皇帝便让他跟在裴卿辞左右护送。
裴卿辞暗自观察了他好几天,发现此人性情温厚敦良,便对他不过多的防备,且因此人常年镇守边关,战功赫赫,心中又对他生出几分敬意。
近些年天灾人祸地闹了不少,再加之此地偏远,路上自然不大太平,方才叶梧说怕前方有危险,要去探路,让裴卿辞与一众护卫在原地等候。
裴卿辞没拦他,让他一个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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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卿辞掀起帷裳一角,露出小半张脸,见叶梧仍规规矩矩地跪着,便道:“叶都护起来罢,地上太凉。”见人从地上起来了,他才开口问道,“不知都护想让我看什么?”
叶梧便过去将他那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牵到裴卿辞的马车跟前来。
“王爷请看。”
裴卿辞往马背上看去,只见一人被拦腰驮在马背上,身量看着不高,估摸着应该不是成人。一身麻衣已是破烂不堪,露出来的双手和小臂伤痕累累。因其面部朝下,看不清容貌。
裴卿辞看了几眼后将视线移向叶梧。
叶梧立刻会意,上前道:“卑职方才路过一村子,见那村子既无寻常人家的鸡鸣犬吠,也无烟火之气,觉得古怪,便上前查看。却见里面残墙断瓦、尸横遍地,下马仔细看了一圈后,在一户人家的草垛子里发现了这孩子,我见她还尚有一口气在,实在是于心不忍,难以将其弃之不顾,便擅自将她带了回来。”说着,叶梧便跪下道,“还请王爷责罚。”
裴卿辞抿着嘴不做声。
此次回京,前路难料,京中风云暗涌,变化莫测,他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又如何能为他人遮风避雨,但若是将这孩子留在此处,她孤身一人且现在昏迷不醒,在这里又如何能够生存,只怕无多时日便命丧黄泉。
斟酌片刻后裴卿辞开了口,“叶都护请起。”
叶梧跪在原地不敢起身。
裴卿辞便道:“劳烦将军将这孩子放于我车内。”
思虑再三,他还是决定将这孩子带走,无论如何,起码要比被丢在这儿活得长久些,至于未来该当如何,便是要看造化了。
叶梧闻言后反应过来他所谓何意,叩首道:“谢王爷!”说罢却又迟疑着开了口,“王爷——这恐怕不妥。”
“叶都护,天气严寒,路途且长,马背颠簸。”
后半句他没有说出来,叶梧却也明白——若是随他在马背上折腾一路,那孩子恐怕命不保矣。
他不好再说什么,便将那孩子从马上抱下来放于车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