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停在巷口,罗琦倚在车头吸烟。见厉少愚来了,忙把烟扔下碾熄,把车门打开。
春风满面的厉少愚,抬手把公文包扔进车里,随后钻进去坐好,跟罗琦聊:“毕业后不想再修个学位?”
“不了。”罗琦道:“家里没那个条件。再说,我要是再去熬两三年,等毕业的时候,连给您当司机都排不上号了。”
——是的,冥冥之中,人的一生已有定数。心有不甘,便奋起斗争,与人斗,与天斗,旰食宵衣,其乐无穷。知足常乐,便随遇而安,逐流水,攀藤蔓,岁朝坐禅,万事自然。
罗琦已经做出选择。
大学四年,在校内受过富家子弟无数捶打后,他的争心死得差不多了。厉少愚是个难得一遇的好上司,除却三两无伤大雅的小毛病,优点多得数不完。
去年开始撰写银行法,厉少愚的绝活是“熬”,逐字逐句,费尽心机,不容半点差错。许多个深夜,密密麻麻的批注让罗琦改到痛哭,伏案痛哭之余,怨他吹毛求疵,恨他尽善尽美。
直到前一天,法案在行内通过,厉少愚无私地将他推到台前。接受嘉奖时,深埋心底的那些怨、那些恨,都在刹那烟消云散。
厉少愚对着后视镜笑了:“好呀,敢开我的玩笑了!”
昨晚罗琦听到消息,行内将有人事调动,凭着这份完美的法案,厉少愚被提名了。如果能在竞争里胜出,他也会跟着得道升天。
这时候,必得抓住机会。
“不是开玩笑,我真心想追随科长。”
厉少愚教罗琦:
“不要追随我,要独善其身。往后我出事,你不受牵连,照样能在行里干下去。”
闲聊尔尔,谁能放在心上?罗琦却琢磨一路,没想出更好的结果。
及至行到央行大楼外,正要开去,面前忽有汽车加塞,罗琦猛地踩下刹车,二人都因惯性向前一冲,险些撞头。
“怎么开的车!没看见后头有人吗?”罗琦大怒,抻着脖子出去骂。
“别跟他们吵,就在这停吧。”
厉少愚提着包从车里下去,站定一看,原来是孔家的车。
行长姓孔,正是孔可澄的嫡亲四叔。近年财政不稳,孔行长周旋各国,且要向江浙财团借贷融通资金枢纽,好用以服务桑梓。忙至脚不沾地,鲜少在行里露面,所以车里不会是他。
“少愚兄早上好。”孔可澄下车了。戴绒面黑礼帽,穿贴身皂色西服三件套,外披一件海勃绒大衣。身段遒健,相貌英明,已于不知不觉间,炼化出一身官气。
厉少愚无可奈何,上前招呼:“孔先生早。”
草草寒暄三件,吃了吗、最近忙、有事过来?
孔可澄皮笑肉不笑:“找你们邱主任谈点事儿。”
厉少愚紧皱眉心,深埋心底的危机喷薄而出:“听说行长正在德国接洽军械进口事宜,孔先生是来谈这件事?”
孔可澄瞅着他:“不是。”
厉少愚心神不宁,但知道问不出什么,只得同他一道走进大楼。
孔可澄小胜,稳不住,作怪地凑去咧嘴一笑:“少愚兄,你可真比猴儿还精。”
“什么意思?”听着不是滋味,厉少愚问。
“夸你聪明呢!”孔可澄一拍他的胳膊,径直走进外汇局。
厉少愚顿在门口,秘书意意思思地过来问:
“厉课长找主任有事?”
“没事。”
不等他走远,秘书已将房门拉上,坐在门口办公。
一上午,厉少愚的心悬起。坐在办公室里,胡思乱想,什么也没干,什么也干不了,一心琢磨孔可澄的小九九。
罗琦推门进来:“课长,孔先生问您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吃。”厉少愚应他。起身披上西服往外走,横竖想把事情搞清楚。
正想着,已走出门。
孔可澄坐在外汇局门前吸烟,眉开眼笑,显见是事情谈得不错。便邀他同去“德大”吃番菜。
靠窗入座,各点一份brunch,两杯气泡水,外加一份樱桃鹅肝,一份炸猪排。情敌见面,口味却出奇地一致。
二人眼神相接,触电般,不约而同移向窗外。
侍应生倒来两杯热茶,推到他们面前。孔可澄环抱双臂,气定神闲,丝毫不把厉少愚放在眼里。
厉少愚有点不高兴,稳得住,脸色尚算太平。
思忖半晌,决定没话找话:“孔先生,听说你也在北平上的大学。”
孔可澄扭过脸,瞧着他:“和你一样,燕大毕业。”
“喔,原来是学长。”厉少愚没有立刻进攻,迂回着来:“同处一校四年,却于去岁才相遇,咱们的缘分确乎不够啊!”
孔可澄仍然望着他:“我枯长你几岁,且于学术上毫无建树,像你这样的好学生,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