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沉默少顷,仲尼发挥记者本色,转向孔可澄,“孔先生,我在上海这段日子听说了许多你们孔家的传闻,有些问题不太明白,所以想以私人立场请教你,可以吗?”
仲尼年纪轻轻身居要职,未来不可限量,孔家有心交结也非一两日了,孔可澄当然不会拒绝,只说:“请讲。”
“据我所知,孔家短短几十年内形成的买办统治集团在世界范围内都是独一份,为什么坊间还要大力宣传你们是孔子后人,如今,这个身份还能为你们家族带去利益吗?”
“你先生知道的还真不少!”孔可澄笑,“我们虽然不是嫡支,但的确是孔家后代,祠堂里世世代代供奉着孔圣人呢。从文化上讲,这是中国独有的一种民俗,叫做宗族,与儒家和礼教相辅相成,经年累月形成生活方式,可以增强同族群的集体荣誉感和凝聚力。从个人行为上讲,纯粹是给自己脸上贴金,以此获取民众认同。”
“哦。”仲尼恍然大悟:“可以理解为个人崇拜吗?”
“文化崇拜吧?”阿莱转头看向孔可澄,漫不经心地:“咱们自古以来就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么!”
孔可澄点头,不想再探讨这个问题。
仲尼自顾自问:
“听说你已经独居,我们假设你从此脱离家庭脱离宗族,那往后还能享受原有的一切吗?”
自打搬出家去,孔可澄就开始焦虑,开始思考弦外之音,从前他不管这些,但往后不得不管——孔家人丁兴旺,子子孙孙简直无穷尽也,若非占得一个长孙头衔,凭他这般懵懂风流,一无是处,早该被家族弃之如敝履,哪有机会偷得这三十年无限风光?
仲尼一问,再次勾起他深重的忧虑。
“你别说,我还真考虑过这个问题。眼下家里断了我的经济来源,生活质量一落千丈,像过去那些权益,显见是不属于我了。也不知道往后被谁享受。财政部工资少得可怜,我一个秘书,只能先熬着,一步一步,总有熬出头那天。”
孔可澄出身名门,但本质上与普通男人没有任何区别。如不能实实在在啃老,所想到的向上攀爬之道也只是“熬”。奋发图强、独立自主等词,根本不存在于他的字典。
“孔先生。”阿莱唤他,斟一杯茶推去,已经问到这个恳节上,当然要再继续——“你是为什么突然搬出来呢?”
“你别笑话我啊,”孔可澄竟面上一红,“为了“她”呗!”
于是仲尼连声追问,一如不知“她”是谁,从初见、相识、约会......及至家人为何反对。后来发觉,不必多加打听推测,谜底自揭:除去阿莱,根本没有旁人。
接下来话头一转,又问:
“金融界和经济学界对厉少愚的案子极为关注,你们财政部准备如何处理这次舆情?”
迂回至此,阿莱精神一振,终于步入正题。
孔可澄犹自沉浸在占卜结果中,一边分神咂摸,一边模棱两可道:
“内外有别,外界喧闹任它喧闹,只要不造成恶劣影响,就只需要内部处理。”
阿莱想追问,却是生生忍住。
在家庭耳濡目染下,孔可澄面对万事自有一套判断,轻易不会失言:
“郑小姐,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也希望少愚兄能够尽快平反,但这次经济稽查由二号专线促成,涉及层面广、涉案人员多,连我亦没能幸免,不是几个人几句话能说清楚的。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事前部里已经掌握邱诚的部分罪证,考虑到我和他的特殊关系,特意派我和他谈话,本就奔着失败而去,不出所料,也真彻底失败了,至于后来他怎么把罪过推到少愚兄身上,我真是不清楚。稽查组人员和少愚兄都很专业,审讯期间,他们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只负责传话执行,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
这番话情真意切,阿莱不好质疑,怕问得深了被他防备。
何妈开始上菜,把刚出锅的蟹黄豆腐、雪里蕻菜饭摆上桌,先给三人拌上,碗里热腾腾地冒着气儿,而后出去张罗别的吃食。
孔可澄说话七分真三分假,险些哄住耿直的仲尼,恰好肚子饿,便不说话,吃着听他俩聊。
阿莱对他说:
“你别多心,我没有怀疑怪罪你的意思,纯粹是好奇,要是他的冤情不能平反,那是否此生都会笼罩在这片阴影之下?不断被各个部门找麻烦?”
这两个问题问得很尖很响,孔可澄避无可避,短暂地目光相接后,只好回答:
“当时代的一粒沙砸到某人头上,带来的就是灭顶之灾。”
“认识这么久,我竟第一次知道,孔先生如此地有诗意。轻飘飘的“一粒沙”,不仅仅毁掉他,而是连我的人生也一起毁掉。”阿莱没好气,脸通红,显见是在发怒。
“不是人人都像你,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假若我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当初一定会和邱诚好好谈谈。”孔可澄并不诚心,为长远计,只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