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识
沉默,一息,两息。
女子没出声,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但或许是因着身体虚弱,只有手指抽搐似的动了两下。黑衣人眼疾手快,“哎哟”一声,单手抱人,另空出一只手来,飞快一捞,将女子的两只手都捞到了她的胸前,叠放着,跟要安然入睡似的。
一番动作做完,他收回手,又把人给稳稳地抱住了。没掉,没摔。
黑衣人开口,声音也带着笑意:“抱歉,刚刚忘了,现在舒服了吗?”
女子却不领情。
她蹙起眉头,哑声问:“你是谁?”
方才姿势不对,叶琅风没看清她的面孔,此刻倒是方便了许多。她凑过去,离近了,仔细端详那女子的容貌:这位已然不是少女,是气质凛然的成年女子,五官已经成长、舒展完毕,锋芒尽露。她的肌肤很白,眉目却很黑,如山水画一般分明,细眉、凤眼、薄唇,是画卷上点睛的几笔,也是蓄势待发的刀剑。很美,很冷,很……眼熟?
这种熟悉感若有似无,叶琅风回忆片刻,想不到它是从何而来。
她在这边思考着,那边的黑衣人则已经笑着答话了,言简意赅,道:“救你的人。”
这话倒是不算错。然而女子沉默片刻,冷峻的眉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她抬手,很虚弱地一推黑衣人的胸膛,道:“先放我下来。”
“放你下来?你能站稳么,不会直接摔地上吧,”话是这么说着,黑衣人却也没多阻止,左右环顾一番,寻了棵树,就把人给扶着、放下了,放下也还没松开,他用一只手虚虚地揽着,撑在女子的后腰处,“小心,不行就扶着我吧。”
好像挺有风度、挺知礼节,和之前那个又是狂笑、又是从自己肚子里掏东西的家伙,判若两人。
可惜这不知真假的好意也没派上用场。
女子抬手扶住树干,自己就站得稳稳当当了。虽说手脚好像还有些使不上劲儿,却也离摔倒在地有很长一段距离。她依然蹙着眉头,好像遇上了天大的困扰一般,从醒来至今,这眉心就没松开过。也许是头疼吧,她又抬起一只手,在额角上揉了揉。
黑衣人一声不吭,安安静静地等着她。
良久良久,女子才重新动了起来。她转过脸,眉仍然蹙着,嘴角却艰难地挤出一点点微笑,配着那副凌厉的眉眼,是要硬不硬,要软也不太软。她道:“抱歉,我想不起来了。你说你救了我,是发生了什么?”
这情况好像不大对劲儿。
黑衣人也有些惊讶:“想不起来?你想不起什么?”
女子又沉默片刻,黝黑瞳眸中的情绪复杂难辨,过了一会儿,还是道:“所有。”
叶琅风:……
黑衣人:……
好半晌,黑衣人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好像只是习惯性地笑着,话音里却带上了十成十的兴味,道:“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看见你在……”
他抬手指了指,又继续:“那边的山坡上,和一只死掉的大蛇躺在一起。蛇肚子里有把剑,我想,可能是你把那蛇给杀了?”
女子一愣:“剑?在何处?”
这时候就又像个爱剑如命的剑修了。
但很显然,黑衣人衣衫飘飘,被风一吹,颇有种要乘风而去的单薄感。这般一个人,浑身上下都没个能藏剑的地方——而他也确实没把那剑带在身边。叶琅风稍一回想,也想起来他当时相当随意的动作,不禁腹诽:大约是觉得太过破烂,所以丢了吧。
某人倒是面皮够厚,只笑了一下,道:“瞧我这记性,光想着救姑娘了,把剑给忘了。不过这都已经快下山了,天也快黑了,姑娘不若先跟我寻个安全的住处,明日再上山找剑吧?”
天快黑了?可是明明……
叶琅风一愣,抬头一看,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这黑衣人居然没说错,天是真的要黑了。头顶悬着的太阳仿佛忽然受了什么催促,大片的浓云翻滚着、推挤着,将太阳也给挤去了山的边角处,一眨眼的功夫,晴朗碧空消失不见,天边泛起大片薄薄的红色——
是晚霞。
天色变化之快,俨然已经不是正常的、合乎逻辑的情况。那女子也跟着一愣,却好像又忽地头疼起来,不得不使劲儿揉开纠结一处的眉心。黑衣人倒是挺有耐心,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她的神情,从惊讶,到头疼,再到冰封千里般的镇定,女子终于抬起头来,道:“多谢好意,同行就不必了,我自己可以。”
顿了顿,又道:“也谢谢你……救我。你住在何处?可有什么想要的?”
这话说得奇怪。
叶琅风忍不住想:她明明什么都记不得了,身上却自有一种奇妙的气度,她不要人帮忙,连茫然也只是极偶尔的,倒像是很笃定自己能单独行动、更能很快回报人家的样子。
黑衣人仍然笑着,也不追问,只道:“哦,报答就不必了,我只不过是把姑娘从山上带下来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