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眯着眼睛离开
必思答在本家养了一只鸽子,白色的、初雪一样干净的鸽子。
这只鸽子是她刚来日本被姨母带去逛广场游玩时用两三坨面包屑诱拐回来的。
那个时候她非常喜欢用【时间静止】捏碎鸟的胸腔,这只鸽子本来也难逃厄运,但是她看到广场上数十只鸽子一齐盘旋的时候只有这只鸽子老老实实、孤孤单单地钉在石砖上啄食物。
她觉得这只不合群的鸽子一定有独特的灵魂,于是就用能力停滞了鸽子的生命,把它藏进衣服里带回了西尾家。
她在新的环境里睡得并不好,日本的家具实在太奇怪了,没有带着碎花图案的法式公主床、没有软软得可以整个人陷进去的被褥,他们就睡在硬邦邦的地板上,低矮的视线,似乎一闭眼就要被天花板按进地下掩埋起来。
她害怕极了,双脚冰凉得不敢往下伸。
她又扭头看了看北极星,看到白色的北极熊玩偶也害怕极了。
然而鸽子是温暖的,虽然在能力的作用下它无法动弹,但是暖暖的温度会持续不断地从小小的纺锥形身体里洋溢出来。
鸽子到家的第一晚,必思答抱着它睡着了,睡得很香,醒来之后她想要认真地感谢鸽子一晚的陪伴,但是解除能力后的鸽子在房间四处慌乱地冲撞,最后猛地一头撞在柜脚上,几滴血沾染洁白的羽毛,鸽子蜷缩着翅膀小幅度地抽搐。
必思答被吓坏了,再次用能力停止了鸽子的时间。
呼呼——冷静下来——
鸽子不乱飞了,不流血了,也不抽搐了,很好,问题解决了。
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做错事了,就像一不小心手滑把盘子打碎了,或者弄坏了别人家小孩子的八音盒——“下次不能再这么干了”,她知道如果妈妈在这里一定会这么耳提面命,“要当一个听妈妈话的乖孩子”。
不能再用能力把鸽子放出来了,它会被自己撞死的——所有小鸟都应该被活活捏死、被云朵摔死或者被水淹死,北极星告诉她这些是鸟类里最风靡的死法,所有长着翅膀的小鸟都渴望以这些形式结束生命,这很好理解,就像如果有一天药物注射死放开了限制,人们就会蜂拥而上地囤积针头一样——可被自己一头撞死算是自杀,自杀者在地狱里是开不了口的,不说话的孩子在被误解时没有解释权,只能委屈又痛苦地撞击身体。
思索再三,她把时间调整到了鸽子乱撞前——她治好了鸽子的伤,它也无法再受伤了。
但是近年来必思答一直想着要把鸽子放走——
事情的起因要追溯到好几年前,表姐藏起来的情.趣玩具被姨母发现了,西尾家是思想观念很传统的家族,家人们的手脚无论是吃饭还是睡觉都无时无刻不绑在一起,谁身上发生任何一件小事都会无限放大,姨母又是十分嘴碎的人,她把这件事在家里到处乱说,搞得表姐很尴尬。
事情发生的当晚,晚餐时分,几个小辈坐在一起如芒在背,必思答知道大家背地里都藏着限制级的游戏和漫画,甚至是脚踩几条船的地下恋情。表姐这是被杀鸡儆猴了,她原本以为自己不是其中一只猴子却猛然想起了被藏匿在娃娃背后拉链里的鸽子——她好害怕鸽子被发现,就算她有一万种办法把鸽子藏起来,她还是好害怕,一想到鸽子被揪出来的场面小时候在地铺上蜷缩包裹起来的恐惧就要开膛破腹地卷土重来——表姐的玩具被发现的时候她是不是也这样惊恐万分呢?
于是她也俨然变成了一只如坐针毡的猴子。
她知道那段家里严查“违禁物品”的时间里大家把东西暂时托付给了各自的好朋友。
必思答没有朋友,她把鸽子放在书架上,用黑色的西装帽盖住——蟒蛇的肚子能装下大象,一只鸽子一定也不在话下,这是她脑袋里想到的最好的藏匿办法了,大人看见了只会觉得这是一顶帽子——鸽子又逃过了一劫,没被家里人发现。
后来她长大了,这期间发生了很多事:她遇到了费奥多尔,去了遥远的未来,重新开始正常人的生活,记住了奥特曼们的颜色和名字,学会调整自己的作息,早上往胃里灌咖啡晚上灌牛奶,掌握了使用洗衣机和烘干机的用法,一边当妈妈的乖孩子一边帮恐怖.分子搞破坏,用斐波那契数列让自己的成绩坐过山车,看生活大爆炸的时候觉得佩妮实际上比谢尔顿聪明……
有一天她回到自己的房间,诧异于书架上怎么会有一顶男士西装帽,打开一看才发现鸽子落灰了,她与鸽子之间隔了一层薄薄的灰色细尘。
她把鸽子从书架上取下来,打算找个宽敞的地方送走它,但是使用能力的时候她又舍不得了。这只鸽子成了必思答的安抚物,是她闻着气味、揉着羽毛、揣着温度就能感到安心的事物——“时间”是一个很神奇的概念,昂贵的事物平摊到每分每秒便不觉得昂贵,一文不值的事物平摊到每分每秒又觉得弥足珍贵——她每次回本家都想着要把鸽子放走,但是每次都纠结着不肯放手,她这样反反复复地纠缠着鸽子又让它在这里拖了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