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进(四)
王先令抬手向后示意,便有衙役带了个粗壮却又战战兢兢的布衣汉子上前。
“方才这人上京兆府报官,称自己是固定每日清晨上何府送菜的贩子。”他转向那人冷声道,“你再给几位大人说一下。”
那汉子扑通跪下,肩头颤抖着,也不抬头,开了腔已带着哽咽:“小的……小的卯时就到了何府后门,平日里这时候门都开着,我……小的直接拉车进就行。
“结果今日门闭着,小的就……就敲门,没人……没人来开,我……小的就先去别家了……再过来已是天大亮,还……还没人开门,我就……就推门进去……进去……进去……”
他说得忐忑而惊慌,魏邢焦急催促他:“你好生说,讲重点!”
“进去看见满院的血啊!平日与我交接的郑老头就躺在血水里头,脖子……脖子都让人割断了!”
说着,他呜呜地哭起来:“今日是七月半,正是闹鬼的日子,我害怕啊!赶快就跑出来……我伙计叫我去报官我就去了!”
闻言,现场的人皆骇然,面面相觑之时,我甚至隐约感觉鼻端飘过一丝血腥味。
此时一个衙役快步走来向王先令道:“何府大门从内拴着,后门确实敞开着。”
说罢,我们一行人便绕向后门去。
永安城正值流火时节,一路匆匆忙忙已是汗流浃背,更是确有异味不断似有似无地飘来。
何府后院的两扇漆黑木门向内半开着,崇仁坊的坊正打头踏进了门,紧跟着王先令与魏邢,我与秦颂随其后,绕过照壁,前面几人忽地停住了脚步——
一架载满蔬菜的木架车稳稳地停在照壁旁,而向里不足一丈处,已有些发黑的血泊中,倒着一须发花白的布衣男子,身躯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两个衙役带着仵作快步上前,冲起一群黑压压的苍蝇乱撞乱飞。
前院景象更为惨烈。
我气血上涌,头皮一阵阵发麻,只感到好似有人扼住了脖颈,无法呼吸。
被灼热地气蒸腾了一夜的鲜血,此时在炽烈的阳光下,发出阵阵腥臭气息,苍蝇蚊虫轰然乱飞,令人忍不住作呕。
血溅得四处都是,回廊、门扇、竹叶、莲花……尸横遍地,皆不瞑目。生前的他们,也曾奋力奔跑、反抗,但依旧没有逃脱那劈下的利刃,以极度扭曲的姿态摔跌在地。
何府上下共计一百零三人死于非命,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经仵作勘验后初步判定大部分人是利剑割喉毙命,余下的那几个,也无非是拼了力气抵抗,身上更多挨了几剑。
何昶的尸身,横伏在寝室门槛上,早已失去光彩的双眼,仍是厉色。
他的肩、腹都被剑刺穿,脖颈喉下一道三寸许的裂口,左侧下刃深,右侧浅,最右端向下回旋了半寸,涌出的血沫早已凝住,确是致命伤。
他的右手中紧攥着一角碎衣料,看来看去,怕只是普通的夜行衣。
魏邢颓然跌地,颤抖着半扶起何昶搂在怀中,失声痛哭。
我晓得,何昶于他而言,不止是大昭的中书令,更是与他亦师亦友。我曾听棠少讲过,魏邢、徐乾清等世家子弟们在太学读书时,何昶正是他们的启蒙老师。而今,恒王谋逆,若不是何昶的中书诏令,棠少根本无法顺利抵京。
可是,这样一位亲善的老人,却惨死于逆贼的屠刀之下。
我紧紧闭上双眼,抑制住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何昶亡故,平叛之路,只会更加艰难。
为什么这一路走来这么坎坷!我为棠少不甘!
秦颂先出城去给棠少报信,我留下来和魏邢一起帮着京兆府料理。所有尸身勘验、清理完已近酉时,几乎所有人都有些力竭。
在何府时,我只细看过何昶的伤口,而现在义庄,我细细看过每个人的颈上剑伤,居然每道的最右端都向下回旋半寸。
原本我以为何昶伤口是他挣扎所致,可现在确定,这是那杀手的独特剑法。
并且,这一百零三人,全死于一人之手。
恒王手下,不止朝堂力量,竟还有江湖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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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魏邢自开远门出,城门又加强了守备。到了军营门口,只见有一队士兵手执长枪列队严正以待,而队伍前方,竟有两人坐在胡凳上好整以暇闭目养神。
“兵部的。”魏邢扯了马辔靠近我嘀咕了声。他又看看那二人,没认出来,我们只好先进了营区。
原是尚书令王重焕趁机反扑,由恒王卫珣发布代政诏书:宗政棠少身为边境将领,擅离职守、无诏擅入京都,据《昭律》四□□条之规,处流刑至廉州,暂收押至御史台狱,七月二十日行刑。
刑部来营区带人时,还有兵部的人同来,是来收编骁骑营的。营区门口坐着的正是刑部和兵部的官员。
曾经兵部是朱氏的势力范围,如今……不知是朱氏叛降恒王了,还是恒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