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家
苔枝缀玉,数萼初含雪。
京城人皆知城外梅庄暖水催寒花,从后山上引下的温泉水生着氤氲,遮挡了那些想要上山一睹满园红梅之人探究的目光。
沈戎河背脊直挺立于窗前,他从前并不喜梅花,也不像那文人骚客一般咏叹赞美,只是多年来在那荒芜的北疆雪域上,也只有这花是唯一的亮色了。
窗台下的红梅树被寒风裹挟着不情愿的掉落一朵,男人伸出手接了,却又顷刻用力碾碎那落红。
男人垂首看着散碎的花瓣,眼神沉沉。
当年便查到岑家抄家时少了个奶母子,许是卷了钱财逃走了。
待他派人寻到那奶娘的弟弟,那人只说自己姐姐是回过家,带着个小姑娘撇下银钱又匆匆离去,那时他便疑心是老师的小女儿,这么多年来一只寻找。
老师一生两袖清风,唯有在品茗一道上颇为痴迷,师母西南制茶名门出身,赋闲时常在家自己制茶分给亲友,那味‘青凤髓’名字实在是特殊,也就存了印象。
时隔多年再提及这味茶,沈戎河只期盼着那人真的是岑舒,当年不曾护住褚岑两家,如今至少也要帮老师保住一丝血脉。
沈戎河眸中阴沉,这些年一直派人暗中查着,但他远在北疆鞭长莫及,难保不会泄露了消息,此事不能着急,须得探查清楚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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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府内,虞娘快步回到萱椿阁,廖文茵正抬脚往外走,身后栾叶跟着手中还取着一串府上的大钥匙。
少女裹着赤色羽纱面鹤氅,领子上铺着厚厚的翻毛,白净的脸蛋几乎要埋在其中,她甚少穿这样的艳色,在这皑皑的雪地中显得格外惹眼。
派去接姑母一家的人递信回来说是午后不便能入城,正好她自掌家还未盘点过库房,今日齐归置一番再取些东西装置新打点的院子。
从前顾霜岚在时,库房钥匙是她与钟叔一人一把,便于前院打点和内宅归拢,后来白雉掌家,自己捏在手中一把,另一个则是给了她院里头的管事嬷嬷。
廖文茵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轻声问身后有没有将人带来,栾叶低声应了。
几个健壮婆子压着一个嬷嬷已经候在库房门口,待廖文茵几人到时,那婆子嘴里被堵着破布,还在呜呜哝哝的不知咒骂些什么。
虞娘示意放开她,那婆子便开始对着廖文茵哭天抢地的喊,
“夫人啊,您看看您辛苦养出来的好女儿,趁着您生了病,不但把持着家里,还要害死我们这些老婆子哎——”
廖文茵抬手拦下气不过要上前的几人,在那婆子恨恨的目光下,噙着笑意不紧不慢。
“晏嬷嬷这是说的哪里话,那几个婆子鲁莽,是我叫她们务必要请您来的,您和母亲各持一把钥匙,因着今日盘点库房,便只好请您来与我一道看着些,可别出了什么岔子。”
她围着手炉,眉眼温润,面上关切,“谁知她们几个粗手粗脚的,就将您这样带过来,可没伤着您吧?”
当主子的这样宽和,那晏婆子也不好在说什么,更何况本就是她心里有发虚不肯过来,那几个婆子没奈何才使了蛮劲将她扯过来。
瞧着众人都没什么异议,廖文茵转身抬眼,整暇以待。
“开库房吧。”
栾叶上前去开了锁,沉重的大门被几个小厮推开,廖文茵信步上前入内。
身后虞娘支使着人抬了一小方桌进去,并两个女使拿着纸墨算盘,瞧着就知大姑娘今日只怕是要好好盘算库房。
晏嬷嬷看着这阵仗,打从心底里打了个寒战。
从前她便反复提醒白雉,对顾氏留下的这一双儿女不可尽信——
别瞧着大姑娘对她再怎样孝顺讨好,那也是从别人肚子里头爬出来的,哪里又比得过自己生的孩子,何况顾氏的死多少跟白雉有关,难道这大姑娘的心里就真没半分芥蒂吗?
可也不知道为何白雉全然当这些话作耳边风,既不着急自己没有孩子,也不在乎廖文茵的态度,仿佛,
嬷嬷回想着,仿佛她什么都不害怕一样。
自白雉得了那蹊跷的病,晏婆子就疑心此事跟大姑娘脱不开关系,可她见不着白雉,仔细盘查了饮食也无任何异常。
她一个为奴为婢的哪里能空口白牙的诬陷主子,眼瞧着白雉不中用了,自己还有两个跟在白雉身边伺候的女儿,早早就想着要寻条后路了。
今年夏日里雨水颇多,库房里存放的布匹珍玩都是极怕潮气的东西,白雉当时命人重新将库房修整,砌了椒泥墙刷上新桐油,这屋子里的味道很是难闻,廖文茵捏着帕子,身后虞娘拿着库房单子一一核对。
“小姐——”虞娘细细查验一遍下来,端着一木匣子到廖文茵身边来,“这里少了一个铺面房契,并三匹云锻,旁的银票之类还得那边查算之后才行。”
廖文茵略略翻过那沓子房地契,似笑非笑的往门口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