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人
嘉州,州府。
城西,章柳街,花月楼。
三层高楼跨河而建,上方莺歌燕舞,下方流水潺潺,哪怕隔了几条街也能远望此方盛景。楼中灯火暧昧得恰到好处,既让天上的月光少了三分清冷,也未薄了半分风花雪月的朦胧。
这里是城里最好的青楼,这里有最好喝的酒和最好看的女人。在这种地方,哪怕只是一份相当于入场费的茶水钱,也不是普通人负担得起的,尤其是从事下九流行当的人。
这世上有很多东西原本就不是为穷人准备的。
不过,今晚却不一样,因为此刻坐在这楼里的人,单从言行举止也能瞧出他们绝非出身富贵之家。
下巴上留着一团像是胡子,又像是一把又腥又臭的海草的男人是城南的乞丐;拿着一对黑眼珠四处张望,连嘴巴都险些合不上的,是城里的剃头匠;抓着一壶价值五十两的“夜不归”和一盘盐酥花生,翘个二郎腿坐在一边自斟自饮的,是城门口推车算命的;抱着个炖得无比烂糊的酱卤大肘子正在埋头啃的,是夜里的打更人;下巴搁在肚子上,身上还套了件上不得台面的脏围裙,只敢拿余光偷偷打量四周情况的,是城里有名的老实汉子,靠卖糖为生。
这些都是在下九流行当里打滚的人,是地地道道的穷人,花月楼对他们而言,本是连看一眼都不敢的地方,但今天他们却仿佛成了这里的主人。
这些人一开始还有些许因贫穷和羞耻而生出的拘谨,但在几杯好酒下肚后,有人便已将自己那双比锅底还黑的脚大大咧咧地踩在了价值百金的椅子上。
没有人过来批评他们的粗鲁,哪怕是楼里最刻薄的老鸨也没有。
她们并不是不嫌弃这些人,她们只是暂时没有空,因为她们在数钱。很多很多的钱,这些钱足以将这些人弄脏的桌椅板凳在事后全换上一套新的,而且得是从南海运来的好木头。
不,远不止换上一套。一想到这,她们的脸上甚至露出了最诚挚的笑容。
她们甚至如此想:我们这些人,难道不也是在下九流的行当里打滚吗?今晚服侍的,正是自家兄弟哩。
那么,到底是多少钱,才能让这帮见惯了豪奢贵公子的老鸨们都忍不住笑呢?
当然,无论多少,至少眼前这帮人是绝拿不出的,哪怕他们赌上一辈子甚至下辈子的运气去赌场赢一个晚上也拿不出。那么,他们今晚又凭什么在这里享受着城里最好的酒与姑娘呢?
答案很简单,有人替他们付了钱。
请客这种事绝不罕见,古往今来很多人都有这个癖好,因为这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用钱买面子,本就是有些人最喜欢做的事。
可是,请这样的一帮人在这种级别的销金窟中毫无限制地寻欢作乐,哪怕是再纨绔的世家子也不会如此,但今天偏偏就有人这么做了。
当老鸨用自己已经开始松动的牙齿挨个在金子上咬过后,她才终于确信,世上竟真有这种心甘情愿将大把的钱往火盆里丢的傻子。
捧着那一手叠起来比《论语》还厚的金叶子,别说是把这帮下九流的泥腿子们请来这里吃喝玩乐,哪怕是要把她本人交给那几个身上的烂疮都在流脓的乞丐,她也是愿意的。
然而,替这些人付钱的人却不在这里。事实上他刚付过钱就离开了。
这楼里一切的热闹与荒唐就像铜镜,像湖水。铜镜留不住繁花,湖水留不住月华,正如这一切都留不住他。
把口袋里的钱全掏空的李秋雨就像是一个卸下了重担的挑夫,只觉得神清气爽,一身轻松。他背着手,在已经宵禁的城里闲逛着,看样子竟是毫不在意自己可能被巡夜的城卫军发现。
要知道,前些日子刚有位知名的大诗人就因为夜里乱逛又说不清原因,被城卫军发现后先是打掉了他两颗门牙,之后又在牢里关了七天哩。
行至城东,一处格外僻静典雅的官家院子外,李秋雨没有推门,而是一跃而起直接跳上了墙,再一个曲腿,便踩进了院子。
他的动作轻盈优美,上下一丈多高的石墙,竟连一丁点的动静也没发出,就像是一只矫健的黑猫。
院子里既有光,也有人,但他毫无作为一个不速之客被主人家发现后应有的自觉,反而大大方方地站在院子中央往屋里打量。
堂屋中央,有一位身穿白裙,上缀海棠花,黑发披肩,最多不过双十之龄的少女。此刻她正温柔地将一团黑色的药泥涂在一条银白色细犬身上可见白骨的伤口处。
哪怕搁着快两丈远,李秋雨也能闻见一股沁人心脾的药香。
这药性是如此的霸道,乃至于他只是远远地吸上一口,都感觉身体多了几分活力。
李秋雨知道这是什么药。
这世上本就很少有他不知道的药,尤其是这种药。他小的时候常会用到。
这种药叫“生肌续残膏”,主材是一种据说沾了凤凰血的灵草,所以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