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宁篇（十）

又是初一。

往常都是小江子早上那么一时半刻等着付轻舟从太乐署出来，可这回却奇了怪了——付轻舟人都等了好一会儿了，却迟迟不见小江子的身影。

付轻舟心中纳罕，疑心是自己来迟了，该不会是他方才来过又走了吧？

还是他今日有什么事耽搁了？

付轻舟踱着步，拿不定是哪个可能性更大些，想着还是多等上一时半刻也无妨。

好在，她还没真等上一时半刻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轻舟姐姐！”

他似乎来的很急，面颊微红，语气微喘，歉然道：“对不住，轻舟姐姐，我来迟了。”

付轻舟哪里会计较这些细枝末节，温和道：“没关系，我也才到。”

她打量了下小江子，见他只是面颊微红，还没有到出汗的地步，便也没有掏出帕子给他，只是关切问：“你可是路上遇到什么事耽搁了？没事吧？”

小江子早同她说过，他在冷宫服侍的那位主子是个不管事的，很少使唤他们做事，所以他才能每回都早早见她。

那就只能是路上出了差错了。

她很自然就流露出了担忧的神色，那是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她似乎已经忘记了她以前是怎样告诫自己：他只是一个NPC，不需要投入太多的感情。

说到底还是那句话——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小江子摇摇头：“没有在路上耽搁，只是主子吩咐了差事下来才耽搁了。”

他像是一个得了新玩具忍不住向同伴分享的小朋友，隐晦中分享着他的喜悦：“轻舟姐姐，我换了新的去处当差。”

“我如今在淑妃娘娘宫中服侍皇子殿下。”

从前是在冷宫中照看废后之子，而现在是在淑妃宫中服侍其继子六皇子，这两者于他而言是完全不一样的。

小江子以前只同她粗略提过一句他在冷宫当差，如今听闻他在淑妃宫中当差，付轻舟便只以为他确实换了新差事。

付轻舟这才注意到他换了新的服制，与以往是有些许不同。

虽然二人所思所想略有出入，但付轻舟还是捕捉到了小江子的意图，为他高兴道：“可喜可贺！恭喜你啦！”

付轻舟眉眼弯弯，冲淡了她这张脸自带的疏离清冷，好像高悬的月亮突然降世般，变得可亲起来了。

若要放在他们还不算相识的从前，小江子实在难以想象在他眼里清冷如月的轻舟姐姐，会为他高兴喝彩。

小江子有一瞬间的怔然。

他眼里混杂喜悦和更隐晦难懂的神色，轻声道：“姐姐是在为我高兴吗？”

——这确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小江子没有纠结于他刚才的发问，那似乎只是他的无心之言。他眼里的神色转为了纯粹的喜悦：“多谢轻舟姐姐的贺喜了。”

“不过，这确实是一份好差事。”

小江子将手指展开，只见手掌上静静地躺着一枚小巧的金叶子。

“姐姐，送你的。”

淑妃娘娘是一位很会笼络人心的人，她念及这些和六皇子一起出来的宫人照顾皇子有功，便每人都赏了金叶子。

那是小江子第一次见到金子，也是他第一次将金子握在手里。

它的意义不仅仅是钱财。

那是他第一次得到那么好的东西。但他思来想去，只想把它送给轻舟姐姐。

他贫穷下贱，却愿意将他之所得最佳皆奉予轻舟姐姐。

付轻舟惊得退了一步，“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贵重的是金子，亦是心意。

在付轻舟面前，小江子向来都是温顺的，可有的时候他也会强势一些，比如眼下。

他上前一步，温柔却不容拒绝地抓住付轻舟的手腕，将金叶子放进她的手心。

自从他成为太监，他的嗓音便不由他控制地走向阴柔，可他此刻的声音却很温柔坚定：“轻舟姐姐，你还记得我同你说过什么吗？”

——我以后会报答你的。

——小福无以为报，只愿日后能当牛做马报答姐姐。

——为姐姐效犬马之劳。

他是真心的，可直到今天他才觉得他有了“报答”的能力。

“轻舟姐姐，我是真心想要报答姐姐救命之恩的，轻舟姐姐却不愿意领受吗？”

他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好像她要是不领受便会委屈落泪一般。

在她的世界观里，被辜负被遗弃似乎是常事，可小江子却从未如此待她。

他是真的在践行他之所言。

若说心中没有半点触动那才是假。

她没再说那些客套话，只是微微扬起一个笑，“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说是不客气，她却想着暂时保管，以待小江子将来有所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