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愫篇(一)
老爷”,而江瑞也没说什么,便一直这样叫了。
管家是个中年男子,他上前将乌木拄杖递上,笑容真诚:“老爷,您回来了。”
江瑞的腿一到凉风侵骨、阴雨连绵时便会疼痛,但他在宫中并不愿拄拐,只有外宿时才会拄拐。
他面上带了点疲倦之色,只应了一声,接过冯管家递过来的拄杖,撑在湿漉的地面上。
雨势未收,雨滴砸在伞顶上发出玉碎般的声响,江瑞抬头看了一眼,目光划过眼前的府邸大门,在门顶匾额处短暂地停顿一瞬,郁气消散了些。
两堵上覆青瓦的白墙簇拥着红漆大门,门前两只石狮威武地一左一右对称而坐,再往上看两只大灯笼悬挂,正中的檀棕色匾额上笔走龙蛇刻着“付府”二字,江瑞方才看的正是这两个字。
拄杖底部一下一下碰着地面发出轻微而有规律的声音,江瑞身姿挺立缓缓走进府中。
他新置的这处府邸是个四进院落,大门入内便是层层递进,布局精巧气派,曲折回旋、亭台楼阁无一不有,在这寸土寸金的京城也不惶让。
他原该径直向他的庭院走去,可他一路走过曲径回廊,绕了大半个府邸向东南角走去。
他下了一条游廊,又走过一个小穿堂,眼前便豁然开朗——只见眼前花草树木相缀,花架上花儿簇拥密挨着开在枝头,而花架下的小道上栽着各类奇花珍草,俨然是个小花园子。
花色渐远之处有一角阁楼,玲珑精致隐约可见,不像是按江瑞喜好所建的,它的主人似另有其人。
阁楼江瑞早前便去看过,亲自监工,按他希望的那样落成,没出半点差错,他自是满意。
所以这回他没再往阁楼上去,而是转身踏上了新搭的曲廊。
这座府邸他买下时已大致落成,他对自己住的地方没什么要求,对这处院子却是耗了许多心力,总觉得缺了什么。于是他上次离府时特地命人开挖池子,建亭池水榭。
他身后跟着的管家自是知道自家老爷对这个院子的重视程度的,他殷勤开口道:“老爷,老奴找的可都是能干的娴熟匠人,没有一个偷懒耍滑。这不,没到半个月就给干完了,老奴瞧着干得还不错呢。”
潺潺小流在曲廊之下蜿蜒流向池中,引的是活水。而曲廊尽头是一个水榭,确实是新建不久,他踏进去时还能闻到未散去的漆味。
亭子上的四个翘角都被系上了铜制的风铎,风雨中轻响与雨声凑成一篇曲。
他凭栏望去,正好能瞧见不远处的阁楼,心下满意,兴致高了点,温和道:“那辛苦管家替我去账房支二十两交给匠人们,便作是犒劳他们。”
李管家口中答应,正要去办,却又被江瑞叫住:“管家多有操劳,也请管家另支十两留作己用,算我答谢管家。”
这位老爷是难得的好主人,但冯管家没想到自己也有份,“哎呦”一声连忙推托。
江瑞轻飘飘说了两句推了回去,转移话题道:“这事管家应得的,收下便是。我却还有一桩事要劳烦管家。”
“劳烦管家转告他们,这池子里我想移栽荷花,让他们多多费心。”
江瑞看着空荡荡的池面,心中却想:等荷花都种好了,等到夏日时姐姐只要在楼阁上推窗,花便能引入眼帘,倒也方便……
他只消这么一想,似乎腿上的疼痛都不再缠着他,眼底笑意荡开。
这样的好心情持续到了他回到自己院子里,他方跨过院门,便见一个浅青布衣的男子立在檐下。
他们打了个照面,默契地一前一后走进了屋内。
杨君泽放下单肩背着的医药箱,等江瑞挽好裤腿后便蹲下身子,手指按在江瑞膝盖处,边按边问:“督公觉得这处疼痛较之前如何?”
“老样子,疼,酸,还有胀。”像灌了水进去。
杨君泽心下有了把握,从医箱里拿出针灸袋平铺开来,长短大小各异的针泛着寒光。他取了一根火针,针身置于火上加热。
江瑞垂眸看着自己的膝盖,那里有一道很长的疤痕,狰狞难看,足见当时伤口严重。所以即便后来伤处愈合,可病痛久久不消,以致寻常走路一瘸一拐,全是拜那位阿茹娜皇后所赐。
若说毫无怨怼,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来说,那才有假。
所以他对皇帝说的那番话,明着是献策,为君排忧解难,可焉知没有私心作祟呢?
他是那样的善于揣测人心——皇帝要暗中护住阿茹娜,那势必要寻个挡箭牌转移明枪暗箭。皇帝是绝不会让阿茹娜知晓他不堪的计谋的,他只会瞒着阿茹娜,可阿茹娜一向心思简单,未必能明白皇帝的良苦用心。
冷落、误会、嫉妒交织的滋味足以给这位娇纵惯了的皇后娘娘添堵诛心了。
这只不过是小小的一份“谢礼”。
他从来不急,十分有耐心地等着厌恶之人一步步陷入沼泽。
火针钻进皮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