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愫篇(十五)
马车渐渐远离了街市,驾着马车的阿为为难着向车厢里问道:“督公,那咱们还去圣安寺吗?”
“不。”
若非为了姐姐,他本也不打算去什么寺庙。
自他成为皇帝手中刀刃的那天起,他的手里不知沾了多少鲜血,像他这般罪孽深重的奸宦,怎么可能诚心信佛?
“你绕路一周便送我回酒楼罢,这圣安寺你替我拜访即可。”
哪有求神拜佛还找人替的?阿为暗自腹诽着,但还是应下了。
相比于其他摊位的位置优势、货品齐全,杨君亭这个摊位既偏、卖的东西又只有对联,因而他的生意冷清的很。然而他又舍不下文人的包袱当街叫卖,只静静地屈坐在一张矮凳上,手里捧了本书在看。
身前有阴影落下,他若有察觉地抬起头,嘴里自然道:“客人,您可是要看这春联……”
杨君亭忽而失声。
他失态地站起,下意识抹了把脸,不敢置信道:“舟娘?你怎么会在这儿?”
杨君亭如今落魄得连比在宫里时都不如。身上穿的是粗布麻衣,下巴处胡茬长了一截也无心打理,曾经多情温柔的桃花眼里平添沧桑,直白地倾诉着曾经白衣执箫的公子早已不复存在的事实。
“我想来见你。”
付轻舟早在马车上就已经看到了杨君亭的近况,此刻并不觉得意外。她想了想又问:“你方才在看什么?”
“剑、剑谱。”
闻言,付轻舟心底了然——陈情平反的路已经是走不通了,男主也许在探寻另一条不那么平和的道路。
得见故人,不禁千头万绪涌上心头,杨君亭停顿了下才缓过神来。
“你是怎么出宫的?只你一人来吗?”
他目光不住地向付轻舟身后搜寻着,祈盼着能找到他想要见到的那个人的身影。
付轻舟自然能看出他的想法,但她实在表演不出大变活人的戏码,如实解释说:“阿云没来,是我自己来看你的。”
只有她一个人。
杨君亭眼里黯淡下来,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神情,“是这样啊,那……舟娘你是怎么能出宫来的?”
虽然生性向往咸鱼,但她还算尽职,早打好了腹稿,闻言十分自然且真情实感地接道:“自君离宫,我一直不知道你的近况,心中一直挂念你,所以求了我那东厂当差的义弟,乔装出宫来见你一面。”
“见你还算安好我便放心了。”她顿了顿,面上浮现出心疼的神色:“只是,林大哥你似乎清减许多。”
杨君亭只是摇头,他从她的话中察觉到了什么,连忙拉着她走到墙角避人耳目,问道:“是舟娘你暗自相助,才令我重获新生的对吗?”
若他们是寻常话本里的有情人,那她大抵会为了不让杨君亭担心而选择隐瞒,轻描淡写带过。
但“付轻舟”是个恋爱脑的恶毒女配,面对如此良机,她的选择必然是挟恩图报。
她在来的路上已经想好的剧情走向。
付轻舟没有否认,顺着他的话承认下来:“我怎么忍心见你赴死,便去求了我义弟,请他相助。”
她装模做样地硬挤出两滴心酸的泪水,“只要你没事就好,让我付出什么代价都甘愿……”
听她这样说,即便杨君亭心里一直惦记着另一个人的近况,也都将话咽了回去,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了。他满怀愧疚,最终同她歉声道:“舟娘,是我有愧于你,我隐瞒了我的身世、令你为我奔走受累……你可会怨我?”
付轻舟脑中飞快地筛选着话术,最终选了个万金油的回答:“我知道你定是有苦衷的。”
至于怨不怨的,那于她而言实在没什么意义。
当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过招”时,并不知道远处的酒楼上有一道目光直直地盯着他们所在位置,锋利得像万年难化的冰刃,又像是猎狼已经锁定猎物正伺机而动。
江瑞没有像他对付轻舟所说的那样拜访佛寺,反而在酒楼上订了一间雅间,支起半扇窗子,目光透过热闹的人群向他心之所念望去。
他远远瞧见二人交握着的手,脸色阴沉,偏薄唇又掀起一个笑来:“倒是碍眼。”
他嘴上说着碍眼,却近乎自虐般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那对背影渐走向墙角,直至再瞧不见。
他的五指包裹着那枚一直佩于腰间的荷包,黛青色荷包映衬下的那只手更显玉白修长,他分明已觉克制了力道,可指尖却泛着白——那才是他内心最真实想法的直观映射。
他早认下了弟弟的身份称谓,也早接受了他迟早会有姐夫这件事,甚至更早知晓了他未来的姐夫是谁,但他却仍处处看那人不顺眼,只觉那人没有一点与他的姐姐相配。
这边江瑞的内心在翻江倒海,那边付轻舟的套话进程倒是十分顺利,她轻易套出了男主接下来的打算——待攒够了盘缠,他便打算返回故乡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