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雨太大了,密密匝匝地从檐角、枝头上砸下来,落到地上,溅起滚珠碎玉似的声响。
这样的天气总是催人懒倦。
摄政王府里,迟芳馆中,崔宝音倚靠在贵妃榻上,咬住侍女送过来的樱桃,兴致缺缺地问候在门口的另一名侍女采棠:“人还没走?”
采棠摇头,轻声答道:“越公子说,您若不见他,他是决计不肯走的。”
崔宝音偏过头,将樱桃核吐在侍女手捧着的绢帕上,又慢吞吞地开口问道:“是么?没撑伞?”
“这……倒是撑着。”
只是这样大的雨,撑伞和不撑伞,也没什么区别了。方才她出去看时,越公子浑身衣袍都快湿透了。
然而崔宝音却笑了一声。
那笑声轻软又短促,好像这时节一把花枝被雨水打落到地上倏然发出的动静,带了些缱绻的意味。
“那没什么意思呀,”她点评道,“又想求我见他,又放不下身段——况且,一把伞,又能遮住什么体面?”
她说完,翻过身,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避过窗外疏淡的烟光春景,昏昏欲睡地眯上眼睛。
不多时,门外响起急匆匆的一阵脚步声,立在门边的采棠闻声,连忙探出头,蛾眉微拧,伸起食指竖在唇边,示意来人动静轻些。
她撑着伞去到檐下阶前,面容微肃:“这般着急,是有什么事?”
梳着花苞头的小丫鬟朝她行了一礼,轻声道:“门房那边收到了平阳郡主的帖子,婢子记着郡主的吩咐,不敢耽搁,这才急急忙忙跑过来,有失体统规矩,还望采棠姐姐见谅。”
接过帖子,采棠轻嗯一声:“天大的事,到了迟芳馆里,都算不得要紧,往后记得小心,冲撞到旁人事小,若是惊扰了郡主……”
她拖长了声音,不消多说,便足以让小丫鬟警醒。
小丫鬟白着脸道了声是,心有余悸地退了出去。
采棠这才捏着帖子,轻手轻脚地回了屋子里,孰料她一进屋,便听得支摘窗下慵倦的女声响起:“出了什么事?”
采棠循声望去,才知道自家郡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又或许是没睡。她轻声答道:“是平阳郡主那边送了帖子来。”
崔宝音猛地一下从榻上坐了起来,她抬起眼,朝采棠伸手:“给我。”
采棠双手将帖子奉上。
崔宝音逐字逐句地读过去,末了,冷笑一声,不敢置信地看向采棠:“春日宴?她还有脸邀我去春日宴?”
上回在宫中她撞见裴信姝在背地里与人嚼舌,议论她品行不端,行事放荡,还没与她计较这事呢,现下她竟又送上门来,可见是嫌自己日子过得太舒坦了。
采棠一贯与自家郡主同仇敌忾,闻言便道:“宴无好宴,郡主……”
崔宝音打断她:“不,我去。”
她新得了一副金累丝嵌红宝石孔雀芙蓉的头面,正愁找不到机会示人。裴信姝这场春日宴,来得正是时候。
崔宝音说完,便兴致高昂地翻起了霓裳坊昨日刚送来的成衣新品图册:“这套、这套、这套、还有这套,”她粉白的指尖从图册上划过,拖长了声音,对身边的折萱道,“都不要。剩下的都让霓裳坊送过来。过几天去春日宴……”
她话未毕,下一瞬外间却传来一道隐含怒意的男声:“不准去!”
话音落下,男子的身影出现在门前,他约莫二十来岁的年纪,穿织暗纹的檀色圆领?袍,眉眼俊秀,意气锋锐,然而当他面对着崔宝音开口,语气却几乎称得上痛心疾首:“越宴还在外面等着,你又想去哪儿闹什么幺蛾子?”
“叔父前两日才在信上说过,若你在定京再不安分,他与叔母就要亲自回来管教你了!”
崔照看着堂妹,百思不得其解,崔家从上到下,都是持身清正之人,怎么到了堂妹这里就歪了枝,满定京到处是她惹下的风流债。
就拿今天的越宴来说,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回了。
上回是友人的弟弟当街拦下他的去路,再上回更叫人头疼,是在长公主的寿宴上,一个落魄伯府的公子哥儿找到了他。
事不过三。
崔照觉得自己若是再不好好和堂妹说道说道,让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到时候叔父回京,他们俩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崔宝音已经从美人榻上坐了起来,她抬起脸,仰眼望着堂哥,神情无辜,昳丽的眉眼温软又天真,十分乖觉地糯声开口:“哥哥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崔照叹了口气,不想与她争辩。
他这个堂妹素来伶牙俐齿,没人能在她面前讨得一丝口舌上的便宜。他顺着她的话道:“听不听得懂都无妨,我也知道你从来是没错的,但若有人存心要揪你的错处呢?”
崔宝音微怔,慢慢瞪圆了眼睛,似乎从来没想到过这个可能。
她爹是摄政王,娘亲是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