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

第四章 晨

第二日，日晞朝露，万物生辉。尤晴坐起来，推开左面的窗户。对面，是高高的堡坎，垂下来如丝如绦的爬山虎。窗下是条阴水沟，嗅了嗅，不说也罢。

她换上编织袋里的衣服，皱皱眉，又转身过来盯着衣柜看。衣柜上贴了块玻璃镜片，差不多五、六十公分长。此刻，镜子上朝露一张脸，疏淡的眉微不可见地蹙着，略带轻愁的眼睛下，薄唇紧抿。此刻，尤晴发出了她的人生三问：这衣服干净吗？要重新洗过吗？洗了多久能干？

是的，洁癖患者们，是见不得皱巴巴的衣服的。闻起来，嗯，一股子樟脑丸儿味。更想洗了，怎么办。

尤栋敲了敲门，“小晴，我们去农贸市场那边吃早饭。你穿好衣服了吗？”

等了一会儿，大概没听到里面的声音，又在门外喊了喊，“小晴？”

尤晴抓着衣服，拉开了门。“爸——”

尤栋一只手不知牵的是双胞胎中的谁，另一只手拢着几个碗搁到胸前。他见到踌躇不决的女儿，了然地笑道：“都怪爸爸，你来了都没备上新衣服。”小姑娘跟小子们是不一样喔。

尤晴张着嘴，刚要道出实情，但转念一想，记忆中她可没见过这爸爸，看起来倒是和蔼可亲，结果连亲身女儿都没探望过一回。呵。“谢谢爸爸！爸爸真好！”声音甜得哟，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唉，人生不易。

尤栋笑呵呵地看她锁好了门，一个小尤仰着脑袋盯着她瞧了一会儿，另一个小尤双脚踢着路边的草。尤晴努力忽视身上的黄底白花棉绸衣裤，还有那双亮粉色水晶凉鞋。

————————————

上院里，周立民和欧巡前后脚出了门，不约而同走到石梯右边的自行车棚，从裤腰上取下钥匙，打开锁，一只脚蹬上去，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一人往南街方向骑，县建筑公司就在南街后面临河的滨江路上，一人则骑往糖果厂背后的坡路，那上面有县教委，县中心幼儿园，县一小，雨花初中，和两所中专，以及卫生局。

“总之，实在是淇县的科教文卫高光之地。也不知道这么个小山头怎么塞下的喔。”这是楚嘉第一次到淇县时，周晏欢哧溜着号称本地最好吃的凉面，手随便胡乱挥了挥，介绍道。楚嘉嗯嗯啊啊了几声，然后连头都没抬，左手抓着勺，右手端着透明塑料碗咣咣咣海饮凉粉中。

那时，周晏欢刚考上公务员，再也不用费心费力哄着学生背课文和做题，也不用忍着不耐仔细阅读狗屁不通的作文，她以前所未有的高亢与热情向楚嘉发出邀请。

没等她说完，楚嘉就拉上卷帘门，“哐”的一声过后，楚嘉冷静地对电话那边的人说，“记得在高速路口等我。”

————————————

后山的小路上，杜芳芳一边喂鸡，一边追着邱真说话，“真真呐，真真，你快点跟我说嘛，昨天许明月到底说了啥子嘛？”

邱真带着自家小土狗，急急地走在前面。“没说啥子。”

杜芳芳满脸不信，“你哄我！你们是不是看不起我这个小学毕业的？是不是？邱真你说！”

邱真简直服了这个宝器（二百五），好不容易走到自家鸡窝附近，从稻草堆里捡到两个蛋，着急忙慌就往下跑，经过杜芳芳时还不忘招呼，“芳芳，你慢慢走哈，我要去给我家欢欢煮早饭了。诶诶。”也不知道她在诶什么，杜芳芳站在原地直瞪眼。

小路的出入口在欧家和罗家之间，同时也在石梯的正前方。欧家和侯家，罗家和宋家，严格来说分别是一栋房子，是两间老仓库做了用砖头和水泥砌了几道墙。侯家和欧家各一间屋，中间是窄而长的公用厨房。罗家和隔壁的宋家都是两间屋，周家算是家属院里唯一的独门独户，但也只有一间屋和靠里的狭小厨房。

三栋房子呈“品”字形，中间是棵白兰树。两边空着的地方搭着些竹竿做的架子，有的用来晾衣服，更多的是给葡萄、黄瓜、南瓜之内的瓜果爬藤用。

家属院里的正房都是三米或四米宽（双房的窄一点），六米长，所以几乎每家都会将一间当两间甚至三间用。一般用家具隔断，或者挂帘玻璃珠子什么的。

全院来说，上院的房子是明显好于下院的，一是视野开阔，二嘛，家属院的公厕就在下院，李、郭家对面。整个夏天，两家人晚上都跑会到上院坝子中去铺凉板睡觉。

邱真刚从后山下来，就和现在女厕外的左欣对上了眼。左欣，是和周晏欢同岁的宋薜苇的妈，同时也是家属院里目前学历最高（大专）的女同志。吊梢眼，柳叶眉，金耳坠，细高跟，随时见到都微仰着头。一俯一仰之间，两人无言而立。

邱真，算是大院里人缘比较好的，习惯见人三分笑，十分钟内可以和淇县任何人攀上亲戚。不管是真是假，反正老老少少的看起来都挺喜欢她。

左欣：尔等凡人！

细风搅散了因夜雨带来的草腥气，鸣蜩渐渐喧嚣。不知谁家的钟，“布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