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在即
胡不归一见我便笑道:“邂逅可有不适?今日神色有些委顿。”又逼近来看我脸色,我只听自己砰砰心跳了几声,流出无尽欢喜,适才些须阴郁一扫而空,展颜道:“并无不适,只是昨日见雪纫和霜芯司医那场变故,有些担忧故而不得好睡,有些累了。”他听完,神色略一正:“邂逅可是在拐弯骂我?昨日之事,若非我错与雪纫护法比舞,她就不至受伤险些坠下高台失了性命,更不至让霜芯司医动用灵魄,实在是我的罪过。”
我原本完全没想到这一层,他这么一说我倒觉得似乎真可以这么理解,又回想起秦不寿适才所说“光芒太盛”之语,不觉亦有些觉得他确实太耀眼了些。心中虽这么想,却不愿见他有丝毫低落,口里便道:“不归先生也是多想了,你哪里是和雪纫比舞?不过是和她共舞而已。雪纫想是年轻气盛,舞着舞着就急了。要这么说,若不是余蓉姐姐不办赏花会也不会有这事,莫非她也错了?”
胡不归神色一松:“邂逅也长了张好嘴,很会宽慰人心。话虽如此,到底是见我作舞才引逗得雪纫花功夫练舞,我昨日本想随意扯个慌推了,又怕驳了她女儿家的颜面,谁知道弄巧成拙。”
随着一阵笑声,只听一人道:“不归先生这等怜香惜玉的心性真是可叹,为你这容颜舞姿闹出事来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我转身,见昨日那个弹箜篌的司苗灵官闲闲走了进来。我与他虽见过几次,却不甚熟,便彼此见礼一番。他问道:“胭脂鱼可烹好了?”我这才明白,原来他才是今日的正客。胡不归道:“还需片时。”司苗灵官道:“快些上罢,为了吃你这鱼我今日午间便没好好吃饭,如今很有些饿了。”胡不归又笑:“淼易弹箜篌这许多年依然不改急性子,想当日我途径长秋林与于非龙公子相交,他常说火候于食物最是要紧,必要求一个‘恰到好处’,先坐下喝茶吧。”旁侧一株小些的樱花下设有乌黑木质小方几,我等便坐下。刚一坐下,胡不归便伸手帮我拂去发梢上一朵粘连的樱花,我又惊又喜,立即闹了个大红脸,只得端起茶杯来掩住。偷眼看司苗似并不觉诧异,胡不归更是神色自若,正想暗自平息下去,适才的小丫鬟捧着个托盘走了过来,把托盘放在桌上一刹,似乎留意了我的脸色,我忙转过身去看园中景致。
园中除数株樱花、些须李花之外,并无奇特花树。倒是错落立着许多奇石,石头上或有青苔、或有藤蔓,绿意幽幽,与旁侧寻常花卉相伴,既清雅又柔和。我赞道:“怪道叫养石林,这许多石头比花还好看,真是被养得好。这也是海山石?怎的跟芍风台的看上去不太相似?”
那伶俐丫鬟道:“佳客好眼光,这不是海山石,就是寻常青石,只是为产地的雨水、风露所侵蚀,许多年下来就成了这样。海山石是一块石头也像画一般,这石头必要许多立于一处,要是立得巧了就像树林,才经得看。”
说话间她已将几色小菜放于小几上,一色茶叶末色厚盏,配着或青或白的菜色满眼清爽,令人食指大动。
第一盏是茴香碎拌蚕豆,这我来离墟前也吃过,是春日极其时令的小菜,不禁偷咽了下口水。胡不归道:“二位,下箸吧。”又拈了一筷与我,我如心头灌蜜,赶紧小心捧起面前小碟,将蚕豆都刨进嘴里。
一入口便发现,这味道跟我以往吃过的大不一样。茴香浓郁、蚕豆清香犹在,却多了一重清鲜滋味,回味又略有一点极淡的甜,连蚕豆也比从前吃的多汁鲜爽,并未复杂许多,却像是舌头上含了整个春天,我诧异道:“妹子?这豆子是怎么做的?这般好吃?”那小丫道:“这是新鲜的蚕豆以山泉水浸泡去皮,将才剥好的鸡头米与百合熬煮化了,用那汤汁浸着豆子煮,总不许火开,开了味便老了;又不能火太小,太小便半日不熟,缺了清鲜;再取现摘的茴香嫩尖,只放积夏海来的雪花盐,淋些许葡萄籽中榨来的油脂,便爽口不腻。”我啧啧道:“我们那里有位曹先生著书,书中一个老奶奶吃了富贵人家的茄子,只道茄子若能是这个味就不种粮食只种茄子了。我今日方知这是何等滋味,这般费事又巧妙,也难怪这个味了。”
胡不归道:“我于这饮食上并不甚讲究,只是昔年与于非龙公子相处数日,学了些皮毛。你再尝尝这陈醋鸭掌,更对我的脾性。”又拈了一枚冷拌鸭掌放在我碟中,我小心去夹,尖头银筷子太滑,方夹起来就掉了,几次下来倒溅得胸前染上汁水,我又窘起来。
司苗道:“佳客何须非要夹来吃?且学我,用手吧。”胡不归笑道:“真该如此,与那筷子较劲倒耽误了享用美食。”便以手擎着一枚鸭掌递到我嘴边,我本欲张嘴就咬,又不好意思。便于眼前湿手巾上擦了擦手小心拿过,指尖碰到胡不归手指,心中一颤,赶紧低头啃起鸭掌来。
鸭掌煮得恰到好处,不是入口即化,亦不需费力啃咬,正是嚼来适宜的程度。不似常吃的肉鸭掌肥厚,略清瘦些,一股伴着果香的酸味清爽又入味极深,入口只是酸;接下来便是咸鲜适口,连骨头嚼起来都是有味道的,吃得人满口生津。我本不爱吃醋,这鸭掌却吃得停不下来,吃完一枚眼神便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