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中鱼（中）

陆景行就如此自在而写意地敲打着琴键，手指就像是钢琴的一部分，与叶亦舟眼前的一切如此和谐地共存于一个画面中。

琴声如斯，意境听起来那么似曾相识。

叶亦舟努力地在记忆中搜寻着，突然间，叶亦舟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陆景行一曲终，正打算合琴起身，叶亦舟走了过去：

“弹那首《出埃及纪》吧。”

“Exodus？by Maksim？”陆景行问道。

“嗯。”

“你喜欢?”

“嗯，爱到骨髓。”

陆景行于是重新打开琴盖。

一切都如之前所听到的那样，明明是琴者独自的旁白和修炼，却在叶亦舟听来是一场对话：你在说，我在听；我听懂了你，用我的方式。而与之前那远在天边不同的是，这次是近在眼前：那个想像中缥缈的你，变成了眼前实实在在你；曾经脑海里的千百种可能，原来最终竟是如此这般，以最熟悉、最和谐的方式，呈现的这唯一的一种可能。是你，是你！但，怎么能是你？

陆景行手起曲终时，叶亦舟的心神还游离在外。陆景行望着叶亦舟，也并未多语，只是那么望着：她那坠入云雾中的思想和眼神；那因为油烟或者是茉莉花酒而带的桃色面容；那几丝凌乱在耳鬓前却更加妩媚的发梢……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亦舟终于形神合一。她目光所及：陆景行还坐在琴凳上，微微仰头地凝视着自己，那么专注，却毫无侵略性；如湖光秋月两相和，却让自己在柔波软月中无力抽身，更无法遁形。

叶亦舟终于努力地挪开了自己的目光，本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那，时间不早了，我就不叨扰了。”

陆景行起身告辞。他似乎总是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离开。

在世上也是活了几十年，但经历如此突出其来的大流行，叶亦舟这还是生平第一次。从小生长在红旗下，没经历过战争，没经历过灾荒，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欣欣向荣。而这几天站在露台上，所望之及，平时川流不息的马路在大白天都出乎意料地安静，而这种安静，却让人如此不安。

叶亦舟清楚地知道，当经济发展的大潮退却时，裸泳的人将首先无法维系和遮羞，比如自己。

果然，叶亦舟很快就接到门面的租客电话，因为疫情，他的生意已经萧条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打算退租；而没多久，自己另外一套交给中介进行管理的长租公寓，也传来中介破产跑路的消息。

自己原本就没有什么积蓄，经济好的时候挣一块钱就花了一块五，用在那些自认为是天地精华或者人生乐趣的地方；祼离加上给儿子买的学区房，还有之前几个房产的贷款，原来靠着工资加上租金收入还能勉强维持，而现在，显然已入不敷出。

憋在家里好几天的叶亦舟想到这些，不免郁闷；于是书也看不进去了。封控不能出小区，于是叶亦舟只能下楼来透透气。

风和日丽，春花灿烂，相应的却是空落落的花园。叶亦舟并无心这春色烂漫，漫无目的地踱着步，她发现随着年纪的增长，人不再容易生气，更少愤怒，却多了如密密丝网般层层缠身地郁闷。

走着走着，叶亦舟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湖边，而陆景行住处的院子就在眼前。

自从那天陆景行给自己送菜之后，两人并没有更多联系。但只要叶亦舟不为金钱所烦恼的片刻，她的眼前就会浮现出陆景行坐在琴旁的样子。

叶亦舟突然意识到这几天傍晚并没有听到琴声，而现在小区封闭，陆景行肯定在家的。他怎么了？为什么没有弹琴？我是不是应该进去看看？如果他未婚妻也在呢？不过，他那天好心给我送菜，我自然应该上门表示感谢的，这样，这样才是礼貌。对，表示感谢而已。

叶亦舟在心里给自己找了一个自认为充足并且必要的理由，于是自欺欺人地按响了陆景行的门铃。

好一会，没有人来开门，难道他不在家？这种环境下，他能去哪里？

正当叶亦舟准备转身而去的时候，隐约听到屋里有些声响，然后门开了

陆景行穿着一件很厚的睡袍，头发有些凌乱，脸色看起来很是苍白。

看到叶亦舟，陆景行有些意外，但还是礼貌地把她迎进了房间。

“您？生病了吗？”叶亦舟打量着陆景行。

“嗯，那天从你家回来，在花园里喝了杯酒，吹了些湖风。不过你放心，不是新冠。”

陆景行强打着精神解释道。

“吃药了吗？”

“现在买不到感冒类药，而我实在没有精神去医院折腾。应该睡两天就好了。”

“伸出舌头来我看看。”

叶亦舟的话出乎陆景行的意料，但他还是照做了。

“嗓子痛吗？发烧吗？还有什么症状？”叶亦舟俨然像个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