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海归人

那双琉璃色眼睛半阖着垂看空处，恍而歪过脑袋似笑非笑盯向另一矮小魔将，鲜艳的血逐渐遮挡所有视线，直至耳畔唯独回荡着一句疯狂的撺掇：

——“只要杀了他们，一切都将结束”——

红唇微挑，那风华绝代的模样头颅高昂，猩红双目睥睨垂怜，将世间万物视作伏小：“你……是在妄图掠夺神明的五感吗？”

——

白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凤凰与龙同游，麒麟遍荒野嬉闹，梦到诸神灵妖依存共生，诸族安居互不干涉。那是在恶意自渊海蔓延侵张前，尚还安逸平和的長曌。

像是她曾真实见证过，真正经历过。

权利，地位，金钱，名誉……虚荣与贪欲将恶念吸引，一步步蚕食所剩无几的良知，直到那地狱而来的恶魔在尘间定居。

“岚幽。”

她安安静静看过千年，看沧海化作高山，田稷废为荒野，看各方族类为生存或安定或迁徙，为利益掀起纷争战乱。

当一切灰飞烟灭时，身后传来轻叹：“……你斗不过天道。”

“就算……”

人未见声先到，她垂头惊异，那声感慨自本身而来：“可终将末路啊……”

她倏的回头，终究没能捕捉到那背着绝望离开的身影。

“那是尘间诸族自作自受，若非贪妄何来如此态势？”

“神爱世人但不可愚爱，你没必要为了如此顽固牺牲自我。”

“岚幽，吾等看护你成长，可不是为了让你步风幽后尘。”

“凰王……你的心底已经有了深渊，吾会在地狱等着你。”

“如果……”

“如果……”

匆匆离别的风吹起凤尾花败落的叶，与渐行渐远的雷火雨雪，消逝在所有记忆里，徒留她一人立在原地彷徨呢喃。

“如果……”

“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人族妖族不该受此偏见，众生有灵更不应遭这无妄之灾，一切都是天道作祟，可窥探天机通晓未来的……只有生着九尾的凤凰。

天机不可外露不可暗喻不可道尽，风幽一意孤行，她亦是如此。

直到尘埃落定，或吞亡或将军。

她蹲下身无能的抱住自己，身前是历史，烽火狼烟；身后是未来，赤地千里。

“我……到底是谁……”

“…又因为什么而存在……”

“我究竟……在做什么。”

金灿灿的花瓣窸窸窣窣，在白苏脚下铺出望不到尽头的路，穿过战乱穿过茫然，银铃声不曾断歇，一双手托起她的下巴，抚上面颊，蓄泪的眸倒映逐渐贴近的脸，直到与她额头相抵。

“你是希望……”

“孤留存下的最后希望。

天火长燃，殷红的血滴子落入铜炉，翻腾起印刻着卜言的银花。

——浩难族诛，罹祸天生，四象崩磬，天下亦倾，黑日临世，轮回无时——

“孤身是为天道掌下棋子，只得以殉亡作戏瞒天过海避其耳目，但卜言之谋过于风顺，孤不相信天道会借予气运……”

“倘若终究要走这条路，终究会被天道……不，被他所干涉，倒不如将所有托与汝……孤尚且遗留无几的理性。”

“一旦成魔……孤，以及这長曌归原，皆将万劫不复。”

神树泣木的枝干自穹顶延伸，她被轻轻托起，被枝叶谨微细致的包裹，坐在粗壮温暖的树杈上，抬头便是疮痍百孔的凰巢。她眼睁睁看着魔兵仙将长驱直入，屠戮着手无缚鸡之力的耄耋童叟，全民皆兵奋起抵抗，无一例外在守护那最后一片神圣之土。

直到最后一个士兵倒下，息山终于沦陷，魂魄与圣体悉支离破碎的凰王高傲的立在泣木之巅，迎接那玷污了凤凰池的不速之客。

“凤凰涅槃，洗不净神骨犯下的罪孽，唯有汝……是孤最后的底牌。”

——“只要杀了他们，一切都将结束。”——

“杀——”

“所有……全部，都不该存活于此世。”

“若没有此等低劣族类，何来魔物肆虐，诸神也不必遭此重创。”

——

你是四方神中南境神主，统率世间灵神，你所做下的每一个决定，意味着他们无条件无怨言去前仆后继。背负起责任来，岚幽，莫要辜负他们。

白苏睁开眼，望见了无边无际的血海，漫山遍野的尸骸，以及陷入疯狂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