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冷明烛侧身躺在宽大温暖的床上，面朝着里侧，沉溺在美满的梦中。

她已经很久不曾这般熟睡，也很久不曾再像今夜这样清晰地看到阿娘和兄长。

阿娘坐在朝阳宫的院子里，头顶参天大树枝繁叶茂，阻挡住烈日灼晒。她的膝头铺着绣了一半的小衣裳，红彤彤的料子上密密实实的针脚绣成一朵朵盛开的莲花，煞是好看。手中捻着针线，银针回转，那双温柔和暖的眸子却时不时抬起来，看一眼前头小桌上温书学习的男孩，然后绽出个满含爱意的笑容。

男孩不过五六岁，粉妆玉琢，一身杏色绸缎小袍子，小小的手翻弄书页，认真地辨认书上的每一个字。偶尔有个想不起来，费尽力气回忆半晌也没甚印象，便羞愧地红了小脸，偷偷瞄一眼阿娘的神色，发现阿娘没瞧见自己的窘迫，又安心地继续努力回忆。

小家伙鬼机灵。

冷明烛觉得自己像一道虚无缥缈的影子，鬼魅似的站在树下，飘到阿娘身前注视一会，又飘到小家伙面前指指戳戳几下，来来回回折腾，却觉不出疲惫，反而越发兴味盎然，乐此不疲。

这是她没见过的情景——年轻的阿娘，幼年的兄长，温馨的时光，耐心的陪伴。

真好啊。只可惜，水月镜花、空中楼阁。

这个梦于她来说，既美好又残忍，既留恋不舍又自知不可沉湎。深深吸了口气，睁开眼，盯着屋顶呆呆望了一会。

四下寂静，呼吸可闻。

翻身坐起，也不叫人过来伺候，自己摸到床下想喝口水，还不及趿上鞋，那头帘子一挑，进来个人。冷明烛以为是华英或是墨画，便唤了一声，谁料那人既不应声也不上前，只是立在原地，不知在瞧什么。

屋里昏暗，外间的烛火映不到屋里，冷明烛攥紧手指，眯眼去看，不过眨个眼的功夫，便笑出来，随之浑身放松下来，似嗔似怪道：“你胆子是真大呀，皇宫大内，夜深人静，连我的寝宫都敢闯进来？”

“哪有，我不是闯进来的。”许靖池颇觉无辜，“我光明正大走进来。”抬手揭掉脸上的易容面皮晃了晃，勾唇一笑，“当初学这东西的时候还觉麻烦，现在才知多有用。”

冷明烛转身坐回到床上，蹙眉瞥他，“确实有用，进出来去皆无阻拦，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做什么，到时候脸皮一扯，任谁都找不到，上天入地自在逍遥。”

许靖池行到床前，挨着床沿坐下，伸出两指指天为誓，“我保证，决不会用这技巧做不好的事，我实在是太想念你，好不容易碰上你宿在宫里头，我怎能不来瞧瞧？”

握住冷明烛的手拢在心口，小心翼翼讨好着说：“上次好容易脱身到府里去瞧你，结果那家伙也在，你顾念他，都不好好理我，冷落我，无视我，现在还冷嘲热讽我。”

“这么说阿池是在记仇了？”冷明烛被他孩子气的怨怪弄得没脾气，心觉好笑，语气也跟着和软几分。

许靖池抿了抿唇，纠结一下，“有一点，就那么一点点。”食指拇指捏到一起，比了个芝麻大小的空气，“不过现在没了。”

“我也想你了。”冷明烛倾身抱了抱他。许靖池身上还穿着轻甲，摸上去有些冰凉，还有些硌人，但是她不在意，思绪忽然回到当日，有些恍惚。过了一会，她轻轻道：“你突然不见那天，我快吓死了，出动所有人手到处找你，却都没消息，我担心害怕，若你出了什么闪失该怎么办？可我不知道该到哪里寻你，那些日子，真的很慢很长，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心里头惶惶然不知所措……”

“阿曦担心我，我好高兴。”

“你呀……”

冷明烛指尖反向一挑，在许靖池心口处戳了一下，隔着衣衫那一下就像挠痒似的，然而他却觉得浑身一颤，酥麻痒意从那一指存地扩散开，像小石子骤然丢进了平静的湖面，荡起的层层涟漪，又缓又慢的弥散。

他没忍住，低下头珍而重之的往那只莹白玉手上落下一记吻。

冷明烛道：“有什么可高兴的，真是傻透了！看来颍都真的不适合你生活。”

黑暗中，许靖池目光灼灼，带着隐秘的期待，“那你愿同我一起到东境生活吗，只有你和我，我们两个人，像之前那样温馨、快乐，无忧无虑 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没人约束，没人威胁，没有乱七八糟的事惹我们烦扰，好不好？”

去东境生活？

冷明烛摸着许靖池的头出神。若在不久之前，他提起这桩事，或许还会顺着往下想一想——弟弟登上皇位，她成为万人之上的长公主，皇城权力稳固，四方海清河晏，百姓安居乐业，她无所事事便可以抛却颍都到东境游玩，若是舒心喜欢，长住也不是问题。

但现在，她没有弟弟了。之前的计划发生改变，总要有人站出来顶替那个空缺的位置，所以为什么不能是自己呢？

如果实现了，还去东境做什么？

而她的阿池，是不该留下的，东境才是最适合他的归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