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咫尺天涯
碧空抹去了云彩的痕迹,从靛蓝色渐渐变为了墨黑色,向城中每一条街巷延展而去,无边的夜色似乎要将整个上京围拢而来,一并吞入。
今夜无星,也无月。
上京东市大道,四匹骏马拉着一辆外表繁贵富丽的马车,平稳地行驶。
马车辘辘,铜銮叮当作响,绵长而又清脆。
昏夜之中,一切格外显眼。
不出一炷香,马车停在了蔺府门前。
帷裳半撩开,沈瀛半扶着蔺不言下了马车,将人一路送到了知春苑。
但蔺不言道了声谢后,不再言语,转身向内院去。
瞧着没入黑夜的少女身影,逐渐暗淡下去,他心中蓦地闪过一阵惊慌之感,下意识开口喊了一声:“沅沅!”
前方人停住脚步,转过身来。
“阿瀛,可是还有别的嘱咐?”
她伫立在不远处的月洞门前,身侧的三角梅不知何时越过了外墙瓦顶,肆意倾泻而下,一片灰青色之中玫红叶片熠熠生辉,耀眼夺目。
珠白色发带,素净的水色裙袂,立于红墙碧瓦与一片娇艳欲滴之下,竟毫不逊色。
可沈瀛心中依旧不安。
盯着眼前一动不动的人,明明是近在咫尺,可他却感到两人之间生出了重重山岭,望不断的千沟万壑,触不可及。
他愈发觉着,自己即将失去这个从小一同长大的少女。
即便一纸婚约仍将两人紧紧绑在一起。
他想做些什么。
“明日护国寺之行,我来蔺府接你,与你一同前往。”沈瀛想起,回京后蔺不言会在每月的既望前往护国寺,一是为江姑母祈福,二是为逝去的蔺夫人。
明日正是既望。
“好。”虽然见人欣然答应了,可说出的话语却异常简短,分不清是高清还是不高兴,平平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这是他第一次看不懂蔺不言在想什么。
“沅沅,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沈瀛心中慌张不减反增,忍不住开口询问。
“阿瀛,我想知道,”蔺不言缓缓抬起头,一改往常柔弱模样,月光之下,乌发间发带显得更加突出,“你会骗我吗?”
“我不会的。”
“那你可还有什么事要与我说?”
沈瀛眼神闪躲,下意识抬了抬头,微微侧过脸去,“暂无。”
他犹豫了。
“我信你。”她唇角蓄着明显的笑意。那是一张笑得清妩明媚的的容颜,他却感受不到丝毫喜悦之情。
“不早了,回去歇着吧,明日见。”
随后,蔺不言并未在等他再度开口,背过身,头也不回向内院走去。
而她刚一踏入月洞门内,转身紧贴着墙壁,将身影隐入灌木丛中,呼吸放缓。
她与沈瀛一同长大,但沈瀛有一个连他本人都未察觉的习惯。每次他想要骗她时,眼神都会不自觉看向发间珠钗。
今夜,她头上虽未戴任何头饰,但晚间吹得是东南方向的风。
而沈瀛抬头望向的她身侧外墙的三角梅,
也正是发带随风飘动的方向。
他说谎了。
一汪的湖水,她以为水会永远平静下去,直至触到边界,寻到出口,而猝不及防到来的朱夏雷雨,似水珠,似冰点,落在水中每一个角落,击起千层波澜,汹涌搅动。
沈瀛正是这场雨。
将人困于湖中,受到限制,直到连四周景物随之也变得模糊不清,一切都无处可逃。
大约过一刻,她察觉到沈瀛离去,才走出了灌木丛,拖着疲惫的身躯,无精打采地踱步回到内院。
一踏进内院,巧月连忙上前将人扶住,“姑娘可还好,是发生何事?今夜东市街上有许多府兵,似乎在搜查些什么。”
她并未回答巧月的话,一路沉默地走进内室坐下,才开口:“元日起至今,我写的几封信可还在?”
“在的。”巧月应下一声,立即将暗匣中的信封拿出,放在蔺不言面前,“姑娘,是要给宣平侯送去了吗?”
“不必,烧了吧。”她摇了摇头,开口吩咐,“往日里宣平侯送的首饰都挑出来,单独找个匣子放着。”
“去备一些热水,我要沐浴。”蔺不言抬眼盯着烛火,末了加上一句,“不要温热,要热水。”
巧月应了一声“是”,正打算离开。
“等等,”她将人叫住,将怀中双扣银镯放在桌上,“明日找人去仿只一模一样的银镯。”
虽不理解自家姑娘的此番用意何为,但巧月照做不误,收下银镯,去准备热水。
半晌,巧月便将一切打理好。
褪去全部衣衫,她将自己趴在浴桶里,由着滚烫的热气淹没,脑袋昏沉不知身在何处,四肢像是被吊在万丈悬崖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