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七章 风云(下)
br> 酒楼高处,周客山往下俯视,看着许多商贾心急火燎地跑开,有人一不留神脚下拌蒜,摔得脸上手上都是泥泞,但他起来不管不顾地继续狂奔,一丁点也不耽搁。 “怎么样?” 周客山回首道:“北面大军厮杀,对海商们来说,不止是粮食的需求大增,铁料、竹料、胶漆、药材的价格也会上涨,每人都能大赚一笔,而贩运到南方的战马数量或许更多。在他们眼里,这是大好事!” 他所在的位置,是酒楼的顶层雅座,席上摆着花团锦簇也似的酒菜,一桌怕不得三五贯银子。但坐在桌边的只有两人。 一人是原本的浙东提举,近来新兼了沿海制置司的章良朋,另一人是贾似道。 “海贾归来富不赀,以身殉货绝堪悲。似闻近日鸡林相,只博黄金不博诗!” 听得周客山这番话,章良朋冷哼一声,念了两句诗。 周客山哈哈大笑:“诗是好诗,说得也对。但商贾本来就是如此,何况是海商?咳咳……我还是一句老话,堵是堵不住的,堵不如疏。” 先前南朝阻断粮食贸易,周客山在庆元府的影响力有限,几乎束手无策,商贾们对着朝廷官员的号令,也没有什么办法。 可短短几个月下来,海上贸易不止有金国中都朝廷大力扶持,最近还得了南朝行在的贵人插手其间。那些贵人们自家拼凑出一个商行捞钱,又用各种办法为之保驾护航。这一来,海商们的腰杆子明显硬了,最近这阵子越来越肆无忌惮! 章良朋对他们毫无办法,周客山反倒成了愿意替朝廷着想,替官员分忧的可靠之人。 此时坐在酒席另一边的贾似道把书信反复看了几遍,起身道:“两位,我不奉陪了。北地局势既有变化,我这就赶回行在,向史相公禀报!” 贾似道最近身在庆元府,却是行在那边的红人。 他陪同宣缯北上,在海州等地都安排了传信的潜伏人手,还请周客山出面,在中都天津府收买了可靠的海商,所以宣缯才能隔三差五地传来北方消息。这较之当年聘使北上,几个月音讯全无的局面,不知道强了多少。所以行在那头一直有传闻说,史相打算给贾似道一个出身,以便日后擢用。 前几日有军报说,那中都的执政权臣郭宁不知何时在山东聚集大兵,又收买了定海军的余部,于是撑着南京路空虚,一口气杀近了开封。 这情况,对大宋在淮南等地的战况或有好处,但宣缯在中都一点都没发现,未免失职,于是有人估摸着,宣缯回返中都以后会受斥责,随即贾似道在庆元府也门庭冷落。 不过,宣缯从中都传来定海军再发大军的消息,这可关键的很。如果及时送到行在,必定有益于史相运筹帷幄。 当然,负责接收消息的贾似道也一样连带着行情看好。 这会儿他起身告辞,章良朋连忙送出几步。 贾似道登上马车走远,章良朋还眯着眼看了很久。 他折返回酒楼高处,忽然问道:“贾似道和你,都认得北面之人,对么?” 这话里,隐约有点指责,似乎还有威胁的意思?周客山只轻松地笑着,说道:“咳咳,世伯,你来看。” 他牵着章良朋的手,站到窗灵旁,指着酒楼后头小巷里,五辆前后相继的马车。 “这里是五千贯钱,另外,还有等同于五千贯的金珠。铜钱是贾似道方才留下的,是史相公门下一位枢密院承旨专门指名,要给世伯你的礼数;五千贯的金珠,是我名下的海船两天前带来的,那是中都朝廷周国公门下左右司的李郎中,给世伯的好处。” 章良朋倒抽一口冷气,他指着马车,手指都在打颤:“这,这……” “世伯,中都方面这下子,动用了十数万雄兵南下,以定海军虎贲之精锐,开封绝不能挡。不久之后,大金就依旧只有一个,而单独一个雄踞域中的大金国,再掌控着如此强兵……他们要从咱们大宋获得点什么,其实不难。” 周客山压低嗓音:“与其让南北再起兵戈,靠刀枪说话,不如两家和和气气,做 些生意。海上的事情,就按海上的规矩办,两家朝廷各取所需,谁也不吃亏,对么?” 章良朋勐然退回座中,半晌不能言语。 大宋的朝廷,想要靠贸易来驱动金国,由此挽回百年来对金国的被动。可是,看看大宋商贾的模样,看看这些人争先恐后地与金国做生意,向金国输入一切所需的动作,章良朋只觉得,苍茫大海上孕育出了一个怪物,而这怪物绝非大宋所能控制,倒更像是金国的工具。而中都朝廷这一趟动兵,得到的远不止半个金国的疆域,其后继影响,必定会深入大宋,引起更大也更剧烈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