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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野金子烧好了饭菜,唤着父女俩坐上餐桌,电灯在房子里点亮,寂静的光线昏暗,谁也感觉不到时间的逐渐死亡。
女童懵懂的心思,让青灰色西装、黑色小牛皮鞋、豆色缎锦领带组成的父亲刻板形象印在了真由美儿时的脑海记忆。一家之主的简练光辉,是经过后武士时代风气浸润而默然凝固的世俗权力。
如果再要一个孩子,星野信夫忌惮他恐怕不会出色胜任。信夫长期患有偏头痛,尤其在女儿出生后日趋繁忙的生活中变得更加频发。脑仁的镇痛,他总是不当回事,只说休息休息就会好起来 。
金子和星野信夫都是那种本本分分生活的人,从来不想着将自己和儿女的生活推向哪怕只有万分之一可能的复杂处境。故弄玄虚的事,星野信夫做不出。也是这样的性格,使得他们一家如今还住在祖辈遗留的老宅第里。只要不亏欠真由美,凭她好好地长大成人,再嫁一个和他们一样本分的丈夫就好。每次想到这些,星野信夫就难免想起他的父亲。其实说想念并不准确,因为在他的记忆中瓶他如何苦思也没有丝毫父亲的轮廓。父亲走得太早,星野信夫借着妻子烧好的半瓶清酒徒添了醉意。
妻子金子是外方人,她的个头不高,脸庞较一般女子的宽阔。她线条鼓囊的莲藕腿型在本地并不多见,打年轻时候体态就微微发福了。虽然相貌称不上典型的雅致,但邻里熟人都觉得她的气质分外清秀。晴光金子在大学毕业以后,本谋划着拾掇好行李返回家乡生活,直到临行前不几日,一次偶然的聚会让她认识了星野信夫。后来的故事便是青春期的浪漫爱意奏响了他们生活的主旋律。
凡此种种的家务琐事,星野信夫很少过问,金子总能安排得妥妥当当。她的勤劳淑慧更是经常得到星野家族长辈们的夸赞,即使金子的料理水准差强人意算不上多么美味。三岛市的地理位置比较偏僻,本市的大型支柱产业数量凤毛麟角。
作为落寞的星野氏后人,信夫的家底儿算不上殷实,晴光金子的基本条件也就相应地变得中肯了许多。星野信夫顺利谋到了当地政府部门的公务差事,则让金子的家人对他们的婚事心满意足。即使女儿离开了家乡,也不成大问题。要知道在那个时代、战后的日本,长辈们尤为珍视子女留在老人的身边尽孝赡养。但金子的父母叮嘱女儿大胆地向前迈进,切勿将自己的眼光仅仅投射在脚尖的前头。家里依然留着她的房间,母亲每周都要打扫一遍,生怕女儿突然回来探亲觉得爹娘忘记她了。
星野信夫的母亲常年卧病,一直盼望着儿子娶妻生子。果然新婚的喜讯还未完全消退,母亲便遂愿辞别了人世。死亡对信夫的人生来说不甚公平,逼迫着他不得不频频辗转于族人的丧事。星野信夫不苟言笑的画像,似乎与故弄巧拙的命运脱不了干系。
如果不是母亲自星野信夫幼年时起便身体欠佳,星野信夫就不会在大学毕业以后离开念书的城市。从大阪返回三岛照顾年迈的娘,是打小就相依为命的母子俩的生活预言。如果母亲的身体安康,信夫便不会迎娶金子,他会生活在大阪,如同他的同学们一样进入当地的大企业施展拳脚。星野信夫的性格也会随之发生改变吧?然而命运总归提前做好了安排似的。
星野信夫和妻子从来不惦记做一番大事业,也不期望女儿抱有怎样远大的志向,只想她安分守己地度过这一生。或许正是受到如此家庭文化的培养,才让二十几岁的星野真由美顺从了父母之命早早出嫁。
“一边念书一边做妻子吧,总要提前作好以后的盘算。研究生的成绩虽然醒目,之后还是得费心找份好工作,工作几年又得嫁人。现在难得的机会嫁到好人家,妈妈和爸爸就放心了,国武君妈妈看了是个不错的男人。”
“您说的我都记下了。我也觉得国武君是个值得托付的人,我已经答应接受他了。”
“太好了,以后不再是你一个人在东京让我们挂念不下了。”
父亲说着就把身旁妻子的手抓过来握着,像是完成了一项重大的家庭决议。金子也显得激动,她的眼眶里挂着一点点泪痕,女儿顺利嫁到东京谋个好前景确是父母最值得喜悦的事。普通人的家庭,只希望再碰上一个普通家庭就能变成一件不普通的事了吧。
未婚夫吉田国武的家族颇有声望,养成了他行事讲话带有非凡的气魄,那父亲所不具备的性格却强而有力地打动了真由美。也是国武君给真由美鼓劲,她才去争取了一个株式会社的工作名额。收到了正式的聘用书,即使订婚了的真由美远远不了解自己的人生到底自己想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