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寿宴14
前一夜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已经记不清了。再睁眼的时候,天色才刚刚擦亮。
谢必安坐在窗边,低垂着头正把玩烟盒。他不知在想什么,手中握着的书拿倒了也没察觉。
“谢必安。”骆雪叫了他一声。她的嗓子哑得厉害,出口的话音细弱蚊蝇,但他还是听清了。
“嗯?”他转头看了过来。
太阳初升,地上的剪影在渐亮的光色下加深了轮廓。
朦胧光影下,他看着有种失真感。
骆雪费劲撑坐起,伸手接住了往她怀里拱的小巴,犹豫开口:“祁月和旭枫,是不是真的已经……”
“饿吗?”谢必安打断了她欲出口的话。
胸口咯噔跳了一下,骆雪没敢再看他的眼睛,低头抚了抚在她怀中趴着的小巴:“他们回不来了吗?”
“你的嘴唇有些干。”谢必安将手中翻开的书倒扣在窗沿上,起身道:“需要喝水吗?”
他在试图岔开话题。骆雪揉猫的动作顿住,心绪复杂地叫了他一声:“谢必安。”
他没接话,沉默地看着她。
“如果我也在这个世界死了,我会去哪里?”她迟疑往天光渐亮的窗外看了一眼,“是会彻底消失,还是会回到之前的那个世界?”
“你希望去哪里?”他问。
骆雪的视线又低了下去,收拢双臂抱紧了小巴:“如果有得选,我可能会选择消失吧。干净。”
“这个问题我没法给你答案。我既没死过,也不知自己的来处。”谢必安平静道。
骆雪抬眸与他对视了一眼,转移了话题:“我是不是有点矫情?”
“要听实话吗?”谢必安道。
骆雪摇了摇头:“算了。”
“还好。”谢必安像是没听到她说了什么,拿壶给她倒了杯水:“你的矫情,我并不觉得讨厌。”
骆雪接过了他递来的水杯,抿了点杯中的水润了润干裂的唇:“我的任务时间不多了,但接下来具体该怎么做,其实我毫无头绪。”
“我跟你交换。”谢必安主动提议道。
“不了,”骆雪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我不想欠你太多。”
“我不介意。”谢必安道。
“我介意。”骆雪道。
谢必安看着她,沉吟良久,没再坚持:“好,不勉强。”
“刚才我看你坐在窗边,好像在想事情,”骆雪问,“你刚刚在想什么?”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突然想起了很多曾死在我面前的队友。有很大一部分,我已经记不清具体模样了,”谢必安道,“我在想,祁阳、祁月,还有旭枫的样子,我总有一天也彻底忘干净吧。”
骆雪隐约听出了他话中的酸涩。
他方才对她说的那声“不勉强”,细想其实也是一种无奈。他被长久地困在这里,被迫接受了身边人都是过客。他抓不住,更留不住。
她虽能听明白,但她并不擅长安慰别人。见他看了过来,她把手中空了的杯子放到了一边:“饿了。有吃的吗?”
喝了小半碗米汤,骆雪喝不动了,放下了碗筷。人老了,器官也跟着老去,哪儿哪儿都是毛病。
她捏了捏酸痛的指关节,环视四周。
队友们都在埋头进食。有一新人心不在焉地啃了半个馒头,肠胃不适,跑去外头吐了。
伊桃倒了杯水跟了出去,走去树下给她拍背。
须臾,呕吐声止,院里传来了低泣声。
座下的轮椅被人推动。骆雪下意识抱紧了坐在她腿上的小巴,回头看了眼推着轮椅正往外走的谢必安:“去哪?”
“福伯家。”谢必安道。
“昨天祁月说……”骆雪话音稍顿,望向树下的目光收了回来:“听说福伯在昨日已经下葬了。”
“不是要找他。”谢必安道。
“不是找福伯。那就是要找王海琨?你觉得王海琨身上有疑点?还是……”骆雪略一思量,反应过来了:“是哦,他是福伯养大的,福伯的事他应该最清楚。我怎么没想到呢?”
谢必安低头看了她一眼:“现在想到也不算晚。”
福伯家的院门紧闭,门上绘有“奠”字的白纸灯笼已经熄了。
凌乱堆放院中的帷幔还没收起。地上满是冥纸碎屑,无人清扫,一片狼藉。
谢必安将轮椅停稳,走去了院门前,叩了叩。
门是从里头锁上的,按理院里该是有人,但他敲了好一会儿都没见有人出来开门。
有一村民路过这一处,见他们频频敲门,扛起锄头大步走了过去:“你们这些外乡人都是没心肝的吗?福伯刚走,海琨心里难过得紧。他就是想清净一下,你们怎么还这么阴魂不散地要去打扰他?”
谢必安懒得搭理他,侧了侧身,继续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