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上
楚扬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或者说,他一直以为自己是醒着的。
他的听觉突然变得极其敏锐,偌大的别墅内外,从鼾声、梦呓声、电机运作声,到风声、落叶声、夜鹭振翅声,每个声音都清晰可辨。
他的意识也仿佛离开了身体,与夜晚的星光和白昼的阳光融为一体,悄无声息地将此间的一切尽收眼底。
夜与昼的切换间,他看见水汽在蔷薇花蕊中聚成晨露,一滴露珠缓缓溢出花蕊,挂在娇嫩的绯色花瓣上摇摇欲坠,最终随风归于泥土。
他看见蓝色的阳光一寸寸逼走黑暗,水分子在细密的银色叶脉中流动,一只虫匐在叶的背面啃咬。早起的鸟儿掠过,他看见虫在鸟喙中挣扎,看见雏鸟在巢中仰头开喙,看见蠕动的虫消失在闭合的鸟喙中。
他目送着方行远驾着超跑沿着蜿蜒的山路驶远,似乎只是眨眼间,私人订制的“原谅绿”色超跑又风驰电掣地驶回别墅。而后,他又听见方行远对着通讯器用特有的玩世不恭的语气调侃:“可真是个睡美人呐!”
他知道那是在说他,可他不想理会。
他懒洋洋地趴在云朵上,透过半明半暗的云层,俯瞰着别墅的一方天地,虽意兴阑珊、百无聊赖,却只想偷闲躲静、得过且过。
他依稀记起自己好像在等什么人、什么事,等不到就走不开。这个发现让他蓦地生出几分惶恐,就好像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发现自己在原地生了根,长成了“望夫树”。
‘我被丢下了么?’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楚扬瞬间就睁开了眼。
看看时间,才不过是下午。问问丁奇,方行远还没回来。
‘果然只是梦而已。’
楚扬长吁一口气,心神稍安。转念一想,又有些惆怅,这次的梦里没有“二重音”和那个“她”。
他的惆怅没持续多久就被方行远的通讯请求打断了。
楚扬毫不犹豫地选了语音模式,仰躺着阖了眼,恹恹地说:“你最好有等不及回来说的紧要事,否则,扣钱。”
通讯器彼端出现了短暂的沉默,而后,他就听到方行远以一种公事公办的汇报语气言简意赅道:“你被偷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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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之前那段似是而非的梦境,听闻楚括对华璋有意,楚扬并不感到多么意外。他更在意的是华璋的态度。
根据方行远这个旁观者自诩的“理性、中立、客观”的说法,楚括在华璋和华妈妈面前表现得十分绅士、体贴、阳光开朗,而华璋也显得很受用、很自然、很松弛,两个人甚至可以默契地一逗一捧哄华妈妈开心。
理性告诉楚扬,方行远的叙述偏颇、主观,无一处不在添油加醋、煽风点火,吃瓜看戏之心昭然若揭,但他偏就不争气地被点起了心火。
“受用”、“自然”、“松驰”、“默契”,每个词都精准地戳中他的痛点,更不要说哄华妈妈开心这种于他而言近乎于天方夜谭的操作了。
尽管瞧不上楚括这个潜在对手,楚扬的心头还是涌上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和紧迫感。在方行远充满拙劣心理技巧的暗示下,他甚至萌生出一种冲动,想要大张旗鼓地杀去医院,宣示主权。
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并没有让他兴奋,反而像一盆冷水,迎头泼下,令他心火骤灭,瞬间冷静下来。
他对华璋虽然情不知所起,却有着不同寻常的探究欲、保护欲和奉献欲。照常理说,这哪怕不是爱情,起码也是爱情的前奏了。
可他却十分清楚,自己对她始终没有过爱意。不但没有爱意,连原始冲动也很有限,即便会因为她不经意的小动作心猿意马,能让他产生实实在在生理反应的,却只有虚拟中的那个“人”。
冷静下来再去想,他方才之所以会激动,很大程度上并非因为爱情催生的嫉妒心和占有欲,而是求全责备的保护欲从中作祟。
楚括跟陆锦华一样,绝非华璋的良配。
楚括的心动总是很随意,在爱情中试错有如家常便饭;陆锦华的心中则装了太多的欲念,爱情反而是最微不足道的一项。
他们不是他的良配,他也不是。他的爱情不在她的身上。即使虚拟中的那个人最终被证明只是一场镜花水月,退而其次,他们之间离结成利益共同体也相去甚远。
但他仍是盼着华璋好的。
她值得一段积极向上、阳光美好的人生,而他,也乐于在她能力匹配的范围内替她铺路。
在那场诡异的梦中,他看到过华璋的各种人生。准确地说,是裹着华璋皮囊的不同女人的人生。
有的女人把人生寄托在男人身上,没了男人便断了生计,最后落得个尊严尽失、体面无存。
有的女人把情爱视作人生的全部,没了男人便没了希望,为了个渣男不惜自毁前程,看似是玉石俱焚的刚烈,实则是自轻自贱的愚蠢。
有的女人把享乐主义奉为圭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