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旧事陈怨

“北边偏冷，四时不定的，去了那边一开始难免会有些水土不服，总归需要时日适应。”

宁太妃一边上妆，一边嘱咐着，从人情世故到衣食用度皆不厌其烦。描过最后一笔，卫令姿手背忽感湿润凉意。

一滴清泪不受控制自宁太妃右颊跌坠，卫令姿不禁握住她的手：“母妃说过的话，阿令都会记在心上。”

宁太妃眼圈通红：“你去高陵三年，母妃日日忧心你过不惯孤冷日子，盼到你回宫，还没几日就……”

“长公主是去做皇后，那是你我都不曾有过的殊位。周国势大，堂堂一国之母岂会郁悒苦闷、缺衣少食？”

门外一个声音打断了宁太妃的话，卫令姿透过铜镜正见太后金氏虚扶着侍女的手正进内室。

金太后眼窝深陷，发间依稀夹杂浅灰，较卫令姿离开宫中时所见失意不少，瞧着还不如从前做淑妃时容色好。

不待二人施礼，金太后便道：“如此喜事妆面花了是要叫人看笑话的。良月，把东西放下，带宁太妃下去重新理妆。”

“是。”良月应下，将手中簿册放到卫令姿手边不远处。

簿册厚实，封面无字。

待内室间仅有她二人，金太后走近她几步，感慨着：“这些日子宫里都死气沉沉的，临了还能以梁国名义办一桩喜庆事也真是不错了。”

察觉金太后有意支开旁人，卫令姿悠悠然回身，恭恭敬敬欠了个身：“阿令正欲更衣梳妆之后，去向太后娘娘拜别。”

金太后静静看向卫令姿，没有回应，反而道：“哀家从前倒不太觉得，今日看你，方觉你与你生母长得越来越像。”

婉娈俏媚，桃夭柳面。

卫令姿秀致的眉眼恭顺着：“父皇在时，也这般说过。”

“哀家知道，今日送嫁队伍出城后城外大军就会尽数入城，国号废除，皇宫也不再是皇宫。于是哀家这几日走过宫中各处，忽然记起一些旧事陈怨。”

旧事陈怨？卫令姿不明所以看向金太后。

……

金太后走出康华宫已是半个时辰后，卫令姿看着她的萧索背影，眼神现出少有的狠厉之色。她眼角发红，手心被生生掐出指痕也未有所觉。

长廊花园，宫花开遍。

金钗步摇坠垂，绯袖裙摆不动。

拜过生母画像，拜过宗庙，于朝安门前穿过分列而立的陪嫁队伍，卫令姿再回看一眼阖宫君臣嫔御落在她身上不同的眼神，或羡慕或可怜或担忧。

终在他们的注目下踏上离开梁国的马车。

马车颠簸，红珠安抚着雪绒，绿珠将提前预备下的蜜饯递来解味，卫令姿下意识摆手拒绝。

金太后赠予的簿册被马车的颠簸拨开扉页，上面清晰的字迹显现眼前。

翻开簿册，记下的是周国现下朝局的官僚结构，梳理着这些官员背景生平子嗣甚至府中妻室的出身。

原来，周国姜氏之中，还有一个比礼部尚书姜沉更有实权的人物——尚书左仆射姜汲。

姜汲，周国先太后姜氏同胞兄长之嫡子。

只他一人生平脉络，便足足写了不下十页。

正出城门之际，送嫁队伍后头一个兰苕衫裙的女子，策马向着卫令姿的马车追来。

马车外传来女子坚韧的声线：“请长公主让程璧相随，同去永京。”

卫令姿揭帘而视，手中拿执着轻合的簿册。她看女子挽着最简单的发式，素净的面庞上面纱卸去：“程二姑娘可知此去千里，回程无期。”

程璧回道：“此行已禀父兄，别无所虑。程璧愿为云信青鸟，于长公主身侧同进同退。”

城门之外，姜迟领一批人马前来护送。护送人马后不远处便是闻不休和他身后压城之军——只等姜迟迎护离开，这些兵马便会进入邯城。

削大梁国号，接收邯城中一切。

沉稳的领兵将军身后的兵士们军容整肃，一股压迫感顿时冲向城门，卫令姿交代两句放下车帘，程璧不带犹豫就向着闻不休大军走去。

虽是第二次见，姜迟还是遥遥一眼便认出了这个女子就是当日程国公府中那位视死如归的二姑娘。

卸去了面纱的程璧，不见面纱覆时有的愁惘，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姜迟身形不动，目光追随程璧的身影飘向闻不休的方向。

“闻将军，长公主命我传两句话。”

程璧走到闻不休身旁，不卑不亢道，“闻将军接手邯城，长公主最是放心。将军身负血仇，是目光长远之人，大周军队进城后，城中安稳、各府安定便都仰赖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