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赵英一进门就抱怨道：“丢那咩，都到八月十五了，还这么热。”

玉兰正在揉糯米粉团，抬头看见老友汗流颊背的样子，伸手指了指灶边的木凳。“拿凳子去门边坐，那里凉爽。”

“唔，我托人从梧州带了月饼回来，先给你尝尝。”

“先放着吧，我手上全是糯米粉。”

“没事，你负责张嘴就行。”

“唔……真香。”

“比起你们吉庆堂的伍仁叉烧月饼，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吉庆堂饼铺的月饼和香米饼在白马一带曾经很有名气，当年日本鬼快要打来时，玉兰建议把饼铺生意临时搬回清水，整条街都能闻到浓浓的香味，连那些猫呀狗呀都爱往作坊那边跑。其实，当初吉庆堂卖给吉泰堂的月饼，是凤仙姑奶让店铺为十几个特殊客户专门制作的，月饼里面除了叉烧、鸡胸肉，还有核桃仁、杏仁、黑榄仁、瓜子仁、芝麻、花生，哪有不好吃的道理？

麻风婆一辈子不缺钱，今天特意买了两只猪脚、两斤叉烧和一斤墨鱼干回来过节。

玉兰用墨鱼干和罗卜浸泡后切丝再一起爆炒，这是清水人逢年过节时常用来招待贵宾的一道名菜。她又炒了腊鸭肉，黄豆焖笋干，让甘甜把赵文生和赵文春两家请来。几家人难得凑在一起，又有如此丰盛的晚餐，大人和孩子都很开心。

晚上，赵英没回镇上，跟玉兰睡在一起。几十年前，麻风姑是吉庆堂的富家千金，玉兰是一穷二白的女学生，俩人身份悬殊，可是一见如故，成为好友。那时候，玉兰刚来清水，住在对面的牛角村的二姐夫家里。麻风姑每晚独自穿过两个村子之间的田垌，两位朋友坐在竹篱笆小院门口，摇着蔑扇驱赶蚊子，一起看萤火虫、听蛙鸣，一起说笑话-------赵英每天都会闹笑话或闯祸。赵英还自告奋勇地充当赵文春和玉兰的红娘，为他们传递信息，虽然玉兰后来嫁给了赵文宁，未能成为赵英的四嫂，可是俩人之间的友情几十年如一日，从未改变过。

如今，麻风姑早已成为麻风婆，可她热心肠秉性一如当初。甘甜的婚事是玉兰的严重心病，在南山村只有赵英敢在她面前提这件事，否则轻者是问而不答，重则招致她的斥责。“关你什么事？”“我的女儿我自己管。”

赵英说：“我想给甘甜介绍另一个对象。是糖厂的职工，他的父亲过世后顶职上班，年纪相当，长相也不错，就是父母都不在了，下面有三个弟弟妹妹要照顾，穷一点。”

“我们家不穷吗？敢嫌人家？人家是吃国家粮的，有固定收入，我们求之不得呢。”

“就怕你这个女儿心高气傲。我前面介绍的那几个，她都不点头。”

“说实话，我心里也没底。你看看人家路生的孩子都可以去代销店买火水了，她还在家里耗着。”

“那后生仔长相和人品不错哦，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玉兰来问甘甜时，后者却说：“我有对象了。”

“谁呀？哪个介绍的？”

“我的初中同学，我们是自由恋爱，不用介绍。”

“什么时候开始的？以前你也没说呀。”

“他刚去当兵，临走之前我们才确定下来。”

“哪个生产队的？”

“你问那么详细干什么？是不是准备要查人家的祖宗八代？”

“你……我不答应。你同学刚去当兵，至少四年才能回来，万一中间有什么变化，你不是白耗青春？赶紧断了，阿英姑又给你说了一个对象，是糖厂的职工。”

“不需要你答应，我不想嫁的话，你逼我也没用。”甘甜拿着书本站在门口，“从小到大，你把我当成累赘，当成你的附属品，只应随你地控制和摆弄，只应随顺你的心意。你表面上说是为了我好，事实上你只在乎自己的面子，从不在乎我需要什么。我明确地告诉你，我的婚姻我做主，我宁愿当尼姑也不做一个任你指使的木偶人。”

甘甜如爆豆子似的，把心底的怨恨全部说完，走出去找文春叔叔请教一道数学难题，后者正在天井里乘凉。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配上月饼，清茶，老书，慢慢品，细细尝。鳏夫赵文春早已习惯孤独的日子。最近很少被□□，手头也宽裕，妹妹也大方，每次回来都捎回不少东西。

赵文春很满足，不去强求，亦不担忧。谁说光棍的日子不好过呢？他现在过得很舒心，很宁静，很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