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殇
行事,与那裴旻又有何两样。”
“你要做得出来。你一定要这么做。你有妻有子需要照顾,你必须保护好自己。我孑然一身,空无牵挂,守着风调雨顺的南郡十余载,此生已无遗憾。况且,我走以后,南郡有你,我才能安心。”
孟谦不愿这样坐以待毙。他努力想着一切可行的办法,一连写了几封飞书传与京都求助。不论赵括还是袁哲,哪怕是有过一面之交的旧友,但凡入朝为官之人,他都托付一遍,只为能解救海然大人。四娘见他夙夜忧叹,寝食难安,握着他的手,“海然大人行善积德,自当有善终。”
孟谦哽咽,“但愿如此吧。”他虽言语宽慰,可忧愁随即涌上眉头一道深锁,“如今我却未见到善人得了善终,一个都没有。”
四娘默然,孟谦不想夫人担心,“这几日我还是要再想些办法,严商祭日,由你代为上香了。”
四娘点头答应。
“万福书”还未写完,“大悲咒”也未抄毕,孟谦和海然仍在夙夜忧叹,京都却忽然传来噩耗——□□驾崩。举国之殇的圣旨传遍萧国的每一个角落:七日内,暂停一切工事、商市、礼乐,臣民皆穿缟素哀悼□□,违令者斩!
孟谦和海然松了口气,只叹峰回路转。他们忧思多日,怎么也没料到最终是□□救了他们。危机解除的欣喜转瞬即逝,跟随□□征战的记忆疯狂奔涌。孟谦道不明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心情,不是难过、不是感伤、亦不是虚惊一场,以这样的方式渡过难关非他所愿。他与海然再度立于渡口前,望着落寞的夕阳,望着成群的归雁,望着遥远的京都,无言相对。海然也难诉那是一种怎样的心境,难言悲喜,难言得失,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孟谦听着远去的马蹄声,回首眺望,不见海然身影,只见南郡家家户户的白绫,整个世界好像都陷入了一片苍白。
苍白的南郡让他有些恍惚。此时虽然黄昏和暖,微风温润,可他想起身临朔北的场面,大雪纷飞,眼前也是一片苍白,刺骨的寒风敲击着脸颊,而前方是来势汹汹的北狄,他拔出青剑,严阵以待,等待击鼓号令。
旧梦流转眼前,过往清晰可见。
二十年前的□□萧却吴还称作吴王,他举起战旗领着萧家大军冲出东吴,南征北战。彼时的武皇还是父王座下的干将萧成武,同海然和孟谦是并肩作战的兄弟,他们浴血疆场,同生共死。萧旗插在一片又一片崭新的土地上,西戎覆灭,南嘉亡国,北狄战败,萧军所向披靡,称霸天下。
萧字军旗插遍东西南北,萧却吴不再是盘踞东吴的吴王,他一统萧国,开创万世基业,终成一代君主。披荆斩棘多少载,今朝万民尽朝拜。他不只是疆场之上神勇无双的将领,他君临天下,俯瞰众生。他的独子萧成武入主东宫,等待权力的交接,憧憬着一展宏图。
而那些东吴的干将们来不及举杯同庆,就要急忙删除与萧成武称兄道弟的记忆。胜利只是一瞬的喜悦,恍然如梦,清醒过后就是如履薄冰的现实,他们是俯首之臣,须虔诚三叩九拜,恪守君臣之礼。
孟谦看见孟镝披着一身缟素愁眉苦脸地向他走来,暂时按下回忆。
“你的伤还疼呢?”
“不是,这缟素实在太过厚重。”孟镝蹭了蹭额头的汗水,将白衣一股脑扔下,“一连穿上七天,太为难人!”
孟谦急忙将那缟素拾起,重新披在孟镝身上,“□□驾崩,举国之殇,你必须好生悼念!”
孟镝不以为意,敷衍地答应,内心并不情愿。他不会知道无限的远方,无数的人们,却都与他有关。
孟谦领着孟镝来到渡口前,朝着京都的方向瞭望,“孟镝你跪下——叩拜——”
孟镝迟疑,不为所动。可孟谦一脸坚决,厉声喊道,“冲着北方——叩拜——”
孟谦从未如此严厉,孟镝有些迷茫,他缓缓跪地,朝着远方叩首。
残阳如血,染红长空。孟镝仍旧跪在地上,凝视晚霞,“爹,我能起来了吗?”
孟谦扶他起身,孟镝的膝盖有些酸痛,他委屈地问道,“我做错了什么?爹让我跪得那么久!”
孟谦俯身揉了揉他的膝盖,“还疼吗?”
孟镝摇头,“没事了!”
晚霞照着他们父子二人,穿行竹林小路,行过谷地蓝田,一路上孟镝还在追问,“为何要我对着北方磕头跪拜,我叩拜的到底是谁啊。”
孟谦不回答。
孟镝接着问,“爹,你最近怎么了?坐立不安,心事重重,难不成是为□□驾崩而心忧吗?”
孟谦停下脚步,踌躇良久方才开口讲道,“我让你叩拜的便是□□。你应当叩拜□□。□□驾崩,你必须诚心哀悼。”
一行白鹭飞过云端,站在石板路上的两个身影举头凝视,送走晚霞,告别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