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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他跟我说他有事要出去一趟,很快就会回来,让我在这里好生住着养病,他会命人每日给我送东西来的,有什么需要的就告诉她就可以了。
他这样说,我又怎能真住着。我知道我可以用自己过往学得的一切,去勾引他,换得他对我的好心好意跟白得到的一切,可是我到底不愿意。
来的人好像是一个哑巴,我跟她说话,她好像很害怕似的,我问她什么,她什么都不说,只是摇头,只是每日按时送饭来,送衣服来。我需要什么,她都按我说的做,只不说话。
前几日我下不了床,在床上,我没有一刻不想着走。终于我能下地走路了,我趁她还没有来送东西的时候,自己出门走了。我不会写字,只写了两个字,是以前忆山哥哥教我的——阿莺。
这两个字,我写得很漂亮,这些年,有时候闲着无聊,我都会坐在窗边伏案写这两个字,写好多遍好多遍,然后对着这两个字发呆。妈妈看见我,说我是不是有什么病啊,两个字有什么好写的,有什么好看的。
我没有出去过,待我出去的时候,才发现四周围都是高高的青山。我沿着小路走,走了许久,眼前变了风景,赫然便是一望无际青青的田地。田地里头没有人,我一个人站在小道上瞧了许久。那时候天是湛蓝色的,像是高高的穹顶。天际里头飘荡着大片的白云彩。那些庄稼在风里头摇啊摇,像是运河里头浮起的水浪一样。
这个时候,我听见狗的吠声,那声音很近很近,我却看不见,待我看见的时候,他已经转过小路,朝我狂奔过来了。那时候,我只以为自己指定要死了,脑袋里很空很空,只是盯着那只看上去很矫健的大黄狗发呆,他离我仅有一米之遥,我出现了幻觉,好像听见了有人在喊我。可是那样关键的时候,那狗却在我面前突然倒下了,它在地上挣扎着,身上流出好多血来,他挣扎了一会儿就不动弹了。
身后有人唤我:阿莺,我还没有转身去看,那人已经跑到我面前,问我,阿莺,你没事吧?看着他,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似的。他抱住我,说,没事了,没事了……他抚着我的头,在他怀里头,我的意识才渐渐回转过来,在他的怀里头哽咽起来。他见我哭,问我,怎么了?他说,现在没事了,有我在这里,不要害怕了……他跟我说话,我不知道自己的眼泪那时候是怎么回事,无缘无故地总是要流出来。
现在我写自己的字,回想起来那时候的事情,我觉得,大概是因为经历了那些事情以后,头一次有一个人抱着我安慰我,让我哭,让我可以做一个笨蛋。这是我自己的缺点,我总是依恋这种感觉,总是很依恋的。如果我不是这样一个人,那会不会发生以后的事情呢?大概是不会的。也许还是会的。我不知道,我也说不明白命,也许老天总是要让我经历那些的,不论我是怎样,我是一定逃不开,也躲不掉的。也许,那些人,便是我的劫吧。无论他们对我做了什么事,我总不想那些爱我的读者或者人,因为对我的偏爱恨他们,我不恨他们,真的,一点也不恨。那是我自己的劫,这劫是老天给我,让我自己成长起来的,只是我没有如愿自己成长起来,仅此而已。所以我变成如今这样子,那些爱我的人呀,一定不要恨他们,不要在媒体上说他们的不好,要让他们好好活下去。我死了以后,我知道人们一定会多多少少变得同情我,人们总是喜欢把恶意留给活着的人,可怜一个死了的人。我不希望人们因为怜悯死了以后的我,就在媒体上写他们,说他们的不好。他们还活着,而且是要好好得活着的。
有人跑过来,冲那只倒在地上的狗哭,他哭,可是他没有眼泪,他哭的时候,不是一心一意地哭,他的眼睛还一直往我们这边看。他跑过来指着我们说,是你们,是你们打死了我的狗,这是我养了好多年的狗,我把它当亲人一样看,你们就这样打死了。他的眼睛突然变得狠厉起来,说,你们得赔,你们赔我的狗。我的狗呀 你怎么就好端端地死了……
我看着他,他皱着眉头看着面前这个撒泼的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钱给了他,说,滚。那人拿着钱在他面前数,数完以后说,算你们识趣,我看你们年轻,今天就放过你们,不然,我的这只狗可不值这点钱。
那个人走了以后,他看着我就忽然变了脸色,变得很温柔很温柔,像那时候从田地里头吹过来的微风。他说,你怎么出来了,我不是让你好好待着吗?我说过我过几天就回来了,怎么了,你不愿意待着?还是说,你担心我是一个男子,所以不愿意相信我……
他的问题有些多,一时间全部问出来,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他哑然失笑,说,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质问你,对不起……
我摇摇头,说,您不需要道歉,原是我的不对。您救了我,我这条命是您给的,我无以为报。可是……我已经欠了您,便不能在您这里白吃,白住。
他笑着,作书生状,道,小姐,此言差矣。
我疑惑地看他,他饶有趣味地看着我,然后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