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送别淳安大长公主一行人后,谢府的日子恢复了平静。
蒋夫子的肺疾有些起色,亦不愿多在谢府叨扰,遂又带着杨昉回了原处。
谢霁仍旧每日寅时起,将父亲教授的功夫习上半个时辰,而后卯时初坐家中的马车去蒋夫子处读书。
时人求学,先按《大学》《论语》《孟子》《中庸》的顺序来学,蒋夫子说《孟子》好懂一些,遂讲完《大学》之后,先讲的《孟子》,又讲的其他两本。
蒋夫子并不急着给谢霁二人开笔做文章,许多名噪一时的大家也都开笔开得晚,盖因只有把所学的内容都融会贯通起来,搭得起框架,填的进血肉的时候,再酝酿开笔之事也不迟。
过早的开笔,年龄尚小,对夫子讲授的道理一知半解的,下笔也容易抓不准枝末,行笔晦涩,有失偏颇,做不出好的文章来。
正值八月初八上丁日,大齐向来文风鼎盛,尊儒尚学,国子监及各府、州、县学等官学俱行秋丁释奠礼,民间也盛行此日谢师,谢钊早早封了百两银子给蒋夫子送去。
蒋、裴两家毗邻而居,此时正在一处商量一旬后的观潮事宜。
钱塘秋涛在八月中最为壮观,素来为文人墨客雅爱,只是观潮亦是临安人家家户户都盼望的事儿,到时必是倾城出动,早在月余前观潮的位置都被抢定一空,如今有心也无地落足。
谢钊来的正好,他闻言摆摆手说道:“不算难事,我兄长日前正在城东外的玉清观修行,那玉清观建的巧,正在观潮胜地,那几日本不对外开放的,不过兄长和玉清观的老道向来交好,到时候咱们可以一同前去拜访,岂不妙哉。”
“如此甚好。”
到了观潮那日,家里谢老夫人年老懒怠动弹,杨氏身怀六甲,双胞胎又太小,不好凑这热闹。是以,谢钊只带了谢霁出门。
谢霁临出门前,带了一套牛郎织女样式的磨喝乐和一只小花猫。
盖因前些日子大姐姐归家给家里的妹妹们一人带了一套宫制磨喝乐,彩饰的底座,用碧纱笼罩着,架在桌子上被青绿销金桌衣围着,十分精致,不曾想刚摆上还没两天,便被小花猫掏了底,一爪子给拍到了地上,碎了。
珠珠郁闷的哭了好半晌,直到谢霁说外面有修理此物件儿的师傅,能让磨喝乐完好如初,这才哄住。
谢霁也不是骗她,城东确实有一家手艺非常厉害的磨喝乐作坊,私下会接点贵人的活计,工艺十分精妙,便是修补旧的磨喝乐也不在话下。今日去观潮正好顺路将碎掉的磨喝乐带去作坊里给匠人去修复。
大伯父前日来信说观里的猫老了,最近又有老鼠闹夜,晚上睡不安生,算着时间道场还得再摆几日,遂命他将家里的猫带来凑合几日。
虽然没带双胞胎出门,谢霁双手依旧满满当当的。
谢钊特意命人套了一辆宽敞些的马车去接蒋夫子及杨昉,裴融今日也牵了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和谢钊一前一后骑马跟着马车。
街上的人熙熙攘攘的俱往城东走,路上壅塞不堪,时不时有马车将道路堵死,十分吵闹。
谢杨二人等的不耐,谢霁将磨喝乐交给作坊匠人后,便抱着猫跳上父亲的马,杨昉与裴融共骑一匹,蒋夫子骑备用的那匹。
果然骑马要比坐马车快得多,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玉清观赶去。
今日有帅座出郊,点阅节制水师,自庙子头至六和塔,家家楼户被租赁一空,道路被水师衙门鸣锣击鼓清空,便是骑马也难行。谢钊只好翻下马身牵着马避让到一旁随着人群走,谢霁被留在马背上,拿谢钊的话来说就是还没马背高的小人儿,别再下来给人挤成饼。
主帅仪仗威严,诸色旗队遮云蔽日,黄轿引路在前,旗帜相随在后,亲军相对而立,衣帽鲜丽整齐,威风凛凛,令人不敢直视。
大齐水师正在江边教习演练。
谢钊问谢霁道:“怎么样?我大齐男儿雄武吧。”
谢霁摸了摸怀里的猫,兴致缺缺的说道:“可惜,军士每年操演,岁币依旧如期缴纳。”
如此春秋各操演一场,每遇兀目人还是逢战必败,败一次岁币就加重一次,是以朝廷再不敢战。操演过后,将帅兵卒都要被大赏一次,府库又要吃紧一次,如此往复,实在令人担忧。
谢钊神情一怔,万万没想到儿子会如是说,他低叹了一口气复又抬眸坚定地望向远处奔腾的江水道:“天下无难能不可为之事,而有能为必可成之人,今后你我父子共勉之。”
钱塘江潮后浪推前浪,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声若雷鸣,若万鼓齐响,震耳喧天。
谢霁亦望向远处奔涌的江潮,他与这里的所有人都不同,他是真真切切的经历了这个王朝覆灭的,所以此刻盛景在他看来犹如镜花水月般飘渺,像未落的雨,像苍山的云,像远处的雷,不够踏实,不可捉摸。
在这震天动地的潮声中,他忽然感到一股万古如斯的空寂,滚滚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