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几许（6）

“你为什么闷闷不乐？”

是谁在说话？神识里突然响起的稚嫩童音令辛珂倍感熟悉。

面前打了霜花般瞧不明晰，模糊的声音在回荡中渐渐有了响在耳边的实感，眼帘映入的景象覆上冬日独有的冷白之色，渲染出些许切身的寒意。

又是这个梦。

“母后同我说过，这冬日里湖水虽结了冰，却还是承不起多少重量的，人若踩上去，稍不注意冰面便会裂开，你下次可莫要这么粗心了。”

“知道了……”

她听见小男孩稍显低落的答语。空空灵灵的。

紧接着，辛珂又听见那女孩笑了一声：“你下次若想寻个玩的去处，不妨来找我，我对这宫里倒是熟悉得很。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辛珂神思骤然一紧。

她早已意识到这女孩正是幼时的自己，这次的梦境较之先前清晰了不少，虽这般处于旁观的视角令她觉得怪诞，却也很真实。

“我……我爹娘，不让我说……”男孩的声音怯怯的，却也含着几分歉意。

原来到底也没能告知，辛珂内心无端有些低落，感受到女孩如预想般理解地点了点头，又将视线落于旁处，自始至终没有给辛珂看见对方面容的机会。

她作为容瑜的短暂一生悉数留在了大夏皇宫，因而对宫中之景更是记得清楚，此时两人所在之地是宫内无疑，可这段记忆却从未留存过。

她何时有过这段经历？又为何忘了？

“这个……送给你。”

一只小手伸到她面前，掌心内躺着一枚剔透莹亮的玉，衬得他手掌愈发白净。

几乎是一瞬间，辛珂只觉得整颗心猛地坠了下去。

“给我的？”女孩惊喜接过那物，语气里是掩不住的悦然，“好漂亮的玉！这花纹……是木槿！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木槿花？”

男孩的声音含了些不自然：“你喜欢……便好，这玉我也有一枚，它们本是一体，如今分你一半，也算是……你先前搭救我的谢礼了。”

辛珂此时顾不得揣摩男孩的话，只粗略听了，她所见受女孩动作所限，目光只定定落在那枚玉上，心里却如江海翻涌将原本的平静覆了个十成十。

她怎会不识得这玉璧？木槿花纹栩栩如生，是她近十载贴身所佩。

抬头，她要抬头看看他。

他是谁？

可这终究是一场回忆，不会因她此刻的意愿有丝毫改变，女孩声音脆生生的，倏地起了身。

“你等等，我也有东西给你。”

她说完，转身朝所住的宫殿奔去，眼前一帧帧掠过的是昔日之景，辛珂想转头，却无能为力。

“吱呀”一声，是殿门被推开。

细小的尘灰在阳光映射下缓缓浮动在空中，辛珂步入内室，没来由地感到一身燥热。

她不经意垂头，入目是绛红色的喜袍，妆奁还没来得及合上，琳琅皆是梳妆之物。

梦境变了。

辛珂很快感受到了燥热的来源，火苗噌噌已攀上门框。

和亲那日，她便是这么焚身火中，如今，竟还要在梦中重新感受一次。

衣袍翻动声令她蓦地心颤，辛珂慌乱转头，面前是颀长的男子身形，蒙着面，只余一双摄人心魄的眸。

“原来在这儿啊。”

少年眸光沉冷，偏生语气却是似笑非笑的。

察觉到辛珂有些不同寻常的神色，他眉心一凝，仍是含着笑问：“殿下，东西在哪儿？”

辛珂面色发白，一双眼死死盯住面前之人，好半晌，才在他熟悉的眉眼中寻回了自己滞涩而微弱的声音。

“……闻……琏？”

少年露在外面的一双桃花眼先是闪过一丝讶异，而后又弯起：“你认识我？”

然而下一瞬，他尽数敛去了笑意，周身凝结郁暗戾气，好似暗处即将出鞘的刃，而目标不言而喻——是她。

“知道的太多，可不是件好事。”他踩着无声的步伐朝她靠近，眼底蔓散皆是淡漠的寒凉，“对不住了，公主。”

辛珂被他周身氛围慑住，不由朝后推去，腰身碰倒妆台上的物什，好像也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痛意。

“不……不要……”

“别过来……”

利剑出鞘声。

少年宛如炼狱修罗，眸中是不沾感情的杀意，辛珂甚至能想象出，他掩在黑巾下的唇角时如何扯开一抹怜悯的笑，笑她此刻是如何的软弱无力。

“我这人性子比较急，向来都是直接杀了的。”

脑海里闪过少年曾带笑说出的话。

“……不要。”

“辛珂！”

谁在唤她？

“不……不要杀我！”

辛珂猛地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