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我觉得......这里好像有点奇怪。”
正午时的日头明晃晃地洒下来,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庭院洼地处三两汪积水深深浅浅的散布着,那是之前连下了半月的雨水滞留下的,稀奇的是晒了大半天,水坑好似没多少变化。
形状倒是千奇百怪,像一滩又一滩被剥离的魂。
客房里,盈娘坐在紫檀雕螭圆桌前,指尖无意识的不停摩梭着黑釉瓷盏,眼神茫茫不知落在何处,像是对自己方才说出口的话也不尽然全信。
她对面坐着一个青年男子,发髻以素簪简单束起,轮廓清俊,略有些冷峻的下颚骨线条流畅的收下去,显得唇形有些秀气,冲淡了他略深眉骨间的凛冽,反倒衬出几分英挺少年气来。只是脸色稍显消瘦苍白,仿佛大病初愈。
听闻这没头没尾的话,他神色丝毫未动,反而闲谈似的接过话茬道。
“姑娘不妨细说。”
他声线沉稳,盈娘自觉受到了肯定,明明两人此前还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却奇异的叫她一直飘渺无踪的心微微安定下来。
抬眸对上他视线,确认他并无任何嘲笑的意思,这才移开目光。她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后缓声启唇道:
“我大概是要成亲了,婚期定在七月十九,就在十天后,和这家的少爷。他叫青书......”
说到此处,她抬眼看看他,补充道。
“你才转醒没多久,应该还没见过他。他人很好的,生活里处处照料我,凡事体贴入微,性情与我十分相投。相貌也英俊,仪表堂堂,下人都说他与我自小青梅竹马一道长大。”
她歇了一歇,语气不像在回忆,倒像是复述。
“我家中清贫,母亲早逝,父亲又嗜赌成性,在我幼时就将我抵进乐坊卖了,幸好遇见夫人体恤,见我命苦将我赎出。进了府后又见我投缘,当作半个女儿教养。夫人大度,知晓青书与我两情相悦,不但不加阻挠,反而乐见其成。”
话到此处,只听他低低咳嗽了声,声音沉闷,却急促,像是胸腔里有什么在急切鼓动,仿佛下一刻就要破体而出。
盈娘被他这副样子惊到,抬手想拍他脊背安抚,又觉得不妥,于是尴尬的停在原地。
他咳了好一会儿才止住喉间这阵痒意,一手抵在唇间,一手微抬示意抱歉。
盈娘微露歉意:“实在不好意思,你还在病中,我就急匆匆来打扰,还找你说这一堆不知所云的话。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见着公子......”
她话一顿,想到什么,脸上的歉意更重:“瞧我,脑子糊里糊涂的,倒忘了问公子名讳。”
青年原本憔悴的面容因着咳嗽添了几分血色,却是更显病气了。
“在下严北,乾元国郢都人士。平日里行商,因生意买卖之事前去焦阜城,途中却撞上流匪行凶,这才出了意外,险些命丧黄泉。严某遭逢此难侥幸存活,还未谢过府下救命之恩。”
盈娘瞧他相貌以为是个颇严肃的人,谁知不但耐性子听自己胡言乱语,还转过头来将一番道谢的话说得言辞恳切,倒让她不好意思起来,连连摆手道:
“不必言谢。是严公子福大命大,两日前我恰巧去缅河边散心,却不想刚好遇见公子昏倒在岸边,那河里多深的水啊,公子竟能在昏迷后被冲到岸边,想来真是老天保佑,必有后福。”
严北点点头,也不曾多寒暄,盈娘心下微松口气,却听他又问道:“还不知此地是何处?”
盈娘有点讶异,虽说他昏迷到今日晨间才醒,可她一早吩咐下人日夜不离的守着他,莫非他醒后到她来拜访期间,竟一句详情也不曾问过下人么?
“这儿是丹青县。”
“......丹青县。”
他几不可闻的重复了遍,简单三个字嚼在嘴里,像干草顿涩,叫盈娘心底那些堆积的纷乱情绪又泛上来,几乎是立刻紧盯着他神色,急切问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严北摇头,他刚转醒不久,神思显出几分滞顿。
一转念,又想起方才她话还未说完。
“姑娘说此地古怪,还不曾道明原委。”
盈娘又开始摩梭茶盏,方才进门一见着他就忍不住倾诉的念头被打岔后消散了些。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何会突然对一个陌生人心生信赖。
甚至两日前在岸边刚见着他时,心里像在无际溺海中突然碰上一根浮木,想也不想的就要去握住。当即不顾府里上下反对,硬要上前将他救下。
可能比起周围,更古怪的是她吧。
她有些气馁,可连日来纠缠着她的情绪很快将她重新俘获,叫她不得不开口。
“我半月前不慎失足跌落假山,被救下后发烧了几日,脑子好像给烧坏了,失去了许多记忆,醒来后就不知自己姓甚名谁,连亲朋旧友与过往经历也一概不记得。方才我跟你说的事都是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