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浑浊浆糊的波动。但略带傲慢的坐姿,那种清贵感觉,让郁仪一眼认出了人。
居然是胆怯!
猜测证实,她忽地胆怯,手捂上脸,调头就走,阳光明晃晃,劈头盖脸打在她身,像千刀万箭刺进,让她生出了前所未有的疼,层层堆加,已到极致的疼——
周遭声影,动荡幻化,万物已不辨,只觉在一片梦境似的模糊,躲开梦魇似的落荒而逃。
有急促脚步声,声声加紧,是梦魇生出锐利的爪牙。郁仪大口喘气,手不停抹着脸上抹不净的水,汗泪交织,她仓皇失措,忽地脚下一绊,噗通,五体投地地摔趴在了地上。
* * *
“起来吧。”耳边有温煦声。
郁仪脸埋在水泥地,人摔清醒,但鸵鸟似的埋着,愣是不理人。
“你能自己站起来。”声音带哄,“人来人往,指指点点,想继续当笑柄?”
郁仪扑腾站起,拍两把灰,咬牙怒目,脸鼓成气泡鱼,恨周忱三言两语,就能捏她软肋,更恨这人不怜香惜玉,见摔趴不扶,还出言嘲讽。
什么东西?
瞪着,直到周忱支出两手指,指腹按上脸颊,把气鼓鼓一点点往下压。郁仪就被压得面红耳赤了,紧绷的脸,不受控制松开,头被迫仰起看,气恨不觉哗啦啦褪去,委屈悲伤一股都脑涌上来。
——对周忱无可抗拒,在暴露本性和软弱上,更是无可抗拒。
“越挫越勇,你不总是这样吗,”周忱教训口气,似家长对不争气小孩的教训,“没见你稀里哗啦哭,更没见你二话不说就逃的。”
郁仪胸口起伏,肩一耸一耸,要是只猫,估计毛也炸了——她讨厌死眼前人的若无其事,居高临下对她指点;更讨厌自己不由自主,在人面前成怯怯小女孩样。
“别教训我。”
郁仪退开一步,周忱开始伸袖子擦她脸上灰,混上水的灰迹,得细细磨蹭。郁仪感到脸的痒痒感,和一阵气息交织的别扭。
享受一瞬,气息全然加速,脸上又红,想才不要这怜惜,想着就反手一抡,不解恨地乘周忱侧身再猛推,让他以同样五体投地的姿势,啪嗒着地了。
* * *
“好了,同病相怜,息怒了么?”
周忱无奈爬起身,无所谓地笑。郁仪觉得他看自己像只家养的猫,偶尔发怒,龇牙咧嘴下,不小心被挠一爪,也只能无奈笑笑。
“同病相怜么?我穷途末路,你前程大好,你一步步把我帮到绝路,换你达成目的,青云直上,是不?”
郁仪有话直说,咄咄逼人,看周忱摔的狼狈样,也不觉好笑,没胆怯了。想这人其实是脆弱的,一推就倒,还瘦一圈,病态未消,只是周身更精致的装扮,像被人刻意修饰的装扮,仍有让人郑重待之的气质。
不可小觑的气质。郁仪眯眯眼,忽视那沾灰的白衣,瞧雕刻般的领口袖口想。
然后她被敲一下额头,周忱嘴抿两下,开口说:“真会想,但事情很复杂,你不能直接把相关当因果。”
什么行为?实在过分。郁仪挥手,周忱手及时撤走,她没打到,便直接去捉手腕,捉到了眼神挑衅:
“那你能跟我讲清其中复杂吗?”
她握人手腕的手收拢、掐紧,一点点感受周忱的心虚。兴许是自己瞎想,没有周忱出现,家业也是危机四伏,但他引导自己做的事,让自己背上了导致破产的沉重责任,他不能置身事外,他要跟自己一道,受深之又深的痛悔自责。
果然,掐住的手,有了簌簌细抖,在他脸上现出了无表情的惨白——无表情地让人难过,似乎所说的“复杂”,像水藻紧缠住他,把他拖向阴冷,而表面风平浪静,只有一两点细抖的水波。
“能讲清楚吗?”郁仪没打算放过,不依不饶,“知无不言,向我坦白我想知道的事。”
是,这样问,在挖出了他脆弱部分,把他的坚壳凿出破口,要乘机猛打让破口更大,怎么样都要把自己感觉在这破口里看清楚!
但周忱果决闭上了,脱开手说:“一时说不清,也是……我不想讲,不能讲。”
郁仪恼羞成怒,直接一巴掌扇过去——跟周忱在冲突中习惯性地动手动脚了,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不过挨上他脸时顿住,忽见到那张脸上,不可言说的莫大痛苦。
是满意吗?都是深受挫折的人,顶着周遭敌意的剿杀,孤愤地走在艰难的路?咀嚼着失败的痛,被摆弄的愤恨,和漫漫求索的无尽孤独!
——就这么,有难以言喻的了解了?有说不出的感觉互通,好不可思议,像真真切切的连带感。
郁仪手僵硬,冻住了,堪堪挨周忱脸,她又如同被人附身,打出去的手,在痛的意识下,怎么都打不下去。
“你不讲我能猜,或早或晚也能知道,”使劲掰回手,装出强硬,“没打算放过你,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