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窗帘半分光不透,门紧闭锁死,灯光大开,橙黄炫白地阴森又亮堂。
饭桌旁的硬木高背椅,一把被搬到红木长桌对面,郁仪在另一面坐下,在黑皮转椅上,不安地挪了挪。
“抱歉,只能这么招待你。”
盯着小乐再施绑架技法,为让人不挣脱分毫,把绳子密匝匝地沿着椅背绑,把周忱缚成个棍固定在椅子上。
“喝口水再谈。”
毕竟是客,郁仪良心发现,等人动弹不得时,好生倒杯温水,送过去人家嘴边。
“受宠若惊。”周忱咧咧嘴苦笑。
郁仪话不多说,不喝也不劝,瓷杯往桌上一礅,转身向柜子抽屉里狂翻——里面是她自认为被周忱坑害以来,锲而不舍、持之以恒搜到的资料。
透明硬塑料袋,棕黄牛皮纸袋,燕尾夹夹好的纸……纸箱、收纳盒层层叠叠,无一遗漏地,一股脑被搬上了长桌。
都是她心不甘情难抑,哪能被耍一通就罢休,对某人誓要追根究底的见证。
“这是我家书房,老书房比这大,租的就局促了很多,”郁仪转圈介绍,“但我还是一如既往,跟你们做实验似的,每天蹲里面会。尤其夜不能寐时候,反反复复翻这些东西!”
“跟我分享你家秘辛?”周忱对重重的语气,一脸朦胧,“没觉得我们熟到这程度,你套近乎,也不至这么着吧?”
郁仪是存了心要把他嘴脸撕开的,理都不理这茬,抽出个牛皮纸袋,熟练拿张复印的A4纸——几栏格子的一角,登记照上,是个小孩傻乎乎的,羞怯的、干瘪的笑:
“这是个很苦很穷的流浪儿,我觉得跟你有几分像。”
“这从何说起?”周忱脸上更懵。
郁仪慢慢抽纸袋里其他的:“上世纪的地质勘测报告,一位叫于兹云的工程师手写,难得的遗物。这位工程师,在地质灾害中丧生,这小孩是他后人,照片上灰头土脸的可怜相,是他十岁前孤苦无依,流浪讨饭过日子的证明。”
“嗯?”周忱睁圆眼听仔细了。
但脸是无动于衷,郁仪气得掰起盏台灯,直直照过去,让那脸上线条纤毫毕现地,不带一点阴影地给露出来。
“这位周教授,是这小孩的贵人,转轨了他的人生,把他从山区捞到京城,一路栽培他上top大学,”郁仪再举张网页打印纸,眼里氤氲,“从个小流浪儿,不可思议地,变成了曾让我可望不可即的人。”
“是我导师,他有没帮什么山区儿童,这我并不清楚。”周忱似受不了白光直照,目光垂到地面上。
郁仪加紧进攻:“但这倒霉小孩也没那么好运。小时候太苦,像注定没精英那种风帆满满的人生。”
“八年前,这位周教授的实验室,有场骇人的爆炸事故,我目睹过。这位狗屎运高才生,急功近利,不管人性命,捅了这篓子,也或是给人背锅吧,被灰头土脸地赶出了学校。”
瞧周忱垂头不语,表情看不见,郁仪去摸人家额角伤,揪一点皮,让他吃痛地抬起:“这是留下的痕迹,你想不起来?”
“开车不慎撞脑袋了,说撞残不全是讹你,想起来都是头晕脑胀。”周忱呲呲说眯眼。
还抵赖,拿你没辙是吧?郁仪火急火燎去翻更“实据”的——这家伙在社区混过,工作照片有的是,作为地方引进栽培的人才,报纸上也不缺照片。把有名有姓,头脸清楚的照片祭出来,看他还能说什么!
“什么逮闯红灯的,垃圾分类,闯人家屋里捉歼,你都干过。”
周忱无奈又无语地:“知道,我好端端人生,就有人别有用心瞎编成这样。”
“不是瞎编。”郁仪狠狠强调。
周忱一本正经:“你知道投资,有尽调公司这回事,那也该知道得到笔好投资,是你争我夺的事。商场如战场,有人炮制这些讹过我,该是弄了个长得跟我像的人,有模有样地整了番资料。你再拿来炒冷饭,就没意思了。”
还语重心长的。郁仪张口结舌,把一溜图片纸摔桌上,手脚麻木,脑袋惊得空白,完全想不转。好吧,好厉害,这家伙该是被催眠,被洗脑,刻意地让他糊里糊涂,过往不认,嗯,只会做个冷酷精明的资本傀儡。
但再被洗脑,有些至深至重的情感印记,给冲击下,总能沉渣泛起吧。
想着掏手机,嫌屏幕小,又架起电脑,屏幕逼到周忱眼皮前,放草田村厂房的废墟。里面并没太大声音,光线也晦暗,但悲哀、凄清、摧心裂肺的气息,满满地荡气回肠:
白雪沙沙盖落,如残骨一样支棱的钢柱水泥,更远处隐蔽而混乱的山脊土堆,大地成疮痍,不时响哀哀细细哭,暗哑声喊,搜救的人影,还有茫茫然鬼魅一样飘出的郁仪自己……
郁仪没看屏幕,定住头,仔仔细细盯周忱眼睛。
在这个视频过程中,他目不斜视地看,狭长刀刻般的眼眶凝住不动,嘲讽兼疑惑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