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古的真相（2）

离开千锤窟路上，展修神情恍惚举止无措，登上废旧塔楼的时候居然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倒。玠风见他如此心不在焉的模样，显然是世界观已经崩塌。

展修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说要回石凉。他咬牙切齿地说：“我不信，我得回去查清楚。”

玠风一时也不知该什么，他越想越后悔，这次来斧钺之都根本就不该带上展修。他记忆里的弟弟是个小可爱，而不是现在这个愤世嫉俗、阴冷多疑的石凉尊主。现在展修冷不丁听到了饴风说的这些事，整个人接受度非常低的样子。

不过不能怪他，连玠风这样近期遭受巨大打击的人，都觉得三观崩塌了。

他还是太年轻，想事情不够周全，难怪老玠风在信里反复说要三思而行。

他与展修就此分道扬镳，出城后他随便找了个破旧无人的钟楼休整，玠风看了一圈：小月亮还在昏迷，鬼刀说着胡话，饴风就剩一口气。他在心中长叹一口气，怎么精神状态都不太稳定的样子？

他担心小月亮，重新给她把了脉——身体无恙，只是太累了，还在睡。

他这厢刚刚松了口气，无意中向远处瞥了一眼，只见天鹅绒一般漆黑的夜空上原本一颗星都没有，此刻却有一团青色闪亮的光在逼近。比星辰还耀眼。玠风缓缓站起身，他站到钟楼塔尖，等了许久，那青色光芒越来越近，他眯着眼睛眺望，这居然是——

他在展修离开的时候发了封信给女神谷的温华，老玠风曾经和他说过，温华可信，哪怕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只要有需要，她依然会帮他。

但是要防着血色西风迟让，他太偏执。

那光转瞬便到了眼前，落地后摇身一变，居然是个女子。眉目寡淡不辨喜怒，身上穿着全黑的袍子，十指间挂着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非常怪异。玠风上下打量她许久，试探着问了一句：“温华？”

温华点点头，他以为她会回信，没想到她居然亲自来了，颇有些惊讶。温华当真如老玠风信中描述，是个什么情绪都看不出的人形定海神针。

她说：“我以为你丢失记忆后会消停个千八百年的，没想到，这才几日，就查出了这么多。”

他咧嘴笑了笑：“我天纵英才。”

她长舒一口气：“酉泽——不，饴风那个老妖怪说得没错，灭灵确实是大泽人，本质上没有区别。大泽人可能会生育出灭灵，灭灵也有可能生育出大泽人，他们都属于五州，没什么奇怪的。”

她仰头看了看夜空，一片漆黑，偶尔有几片乌云飘过：“我出生的时候，是前青历一千二百多年。那个年代，灭灵和今天的地位完全不一样，灭灵是高人一等的身份，哪家哪户若是生出了一个灭灵，那在家族、乡里、甚至整个州，都是无上的荣耀。祁风是我的祖先，他虽不是灭灵，但因为他是封印了饴风凉月妖魔的英雄，极受尊敬。他几百年来一直想弥合灭灵和大泽人的分歧，可是毫无用处，直到青历初年，他的死标志着两边从此不死不休。再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玠风觉得不可置信：“就这么简单？！”怎么可能会这么简单，一定不可能就这么简单，一定有更大的阴谋在里面。

温华反问：“你觉得有多难？”

他呼吸有些困难：“就、就因为，灭灵嚣张了一点，大泽人就要把他们赶尽杀绝？”

温华摇摇头：“嚣张了一点？他们抱团，成群结党，在攀爬权柄的路上没有任何对手。他们赋予灭灵无数的特权，甚至规定普通大泽人在街上遇到灭灵要跪拜。祁风曾经几度想废除这些荒唐的法律，可是屡禁不止。你知道吗？最严重的时候，灭灵甚至可以随意侵占大泽人财产、杀人也不用偿命。那是从上到下，每一个人都在互相敌对、仇视，光是祁风一个人，他想弥合这些分歧，可能吗？”

玠风觉得有只看不见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过往所有的岁月静好一点一点崩塌在他眼前，原来一切都是假的、是假的，一砖一瓦，都是假的。

灭灵与大泽人的纷争，千万年的战火，是假的。

玠风有千万句咒骂想说，千言万语，最后红着眼、哑着嗓子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不说？”

这种时候，温华的表情依然看不出任何悸动，好像在讨论天气、美食一样寻常。她反问：“我说了，有用吗？有人会信吗？”

玠风难免想到展修，他根本就很难相信。别说展修了，连他自己都很难一时改变。

如果有一天，有人告诉你，你不是你，你从小到大所有的认知都是假的，你会信吗？

你会宁可假装什么都没听过吗？

玠风想了许久，反而坚定起来：“我会，如果是真的，我会信。我宁可死，也不想活在谎言里。”

温华凝视他许久，轻笑一声：“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仅会信，你还会努力把真相告诉全世界。你已经很辛苦了，我不忍心。”

玠风一愣，哭笑不得，他还得谢谢她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