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爱之名
都郡地区宽广,容得下良田和渔湖,也修得起山水园林,有黄家那般坐拥水榭画阁的富贵之家,自然也有在窄巷大院里艰难栖身的小户人家。
艾焕雅是在一个满地黄土的大杂院里出生的。她的母亲在痛得大汗淋漓时,产婆再一旁摇旗呐喊,他们家请不来星灵子,只能用口耳相传的土法来迎接一个新生命的诞生。在巷口学堂当教书先生的父亲在门外急得团团转,想靠来回踱步舒缓紧张,结果没走两步就撞上了院子里水井和海棠树,做泥瓦匠的邻居正提着家伙儿时准备出门干活,泥瓦匠的婆娘送走了丈夫,候到焕雅母亲的门前祈祷祝福。
小小的大杂院挤了三户人家,除了艾家,一个是泥瓦匠,一个在街边开露天面摊,邻居家的大事止不住他们外出谋生的脚步,他们只知道耽搁一会儿,今天就要少赚几枚铜板。
大院门前还一棵柿子树。因缺人照料,柿子树每天秋天结的果都是又小又干又涩的,即便如此,往来的孩童、成人还是会打下一两个来吃,家徒四壁,能有东西果腹已是不易,哪里还有余地去计较味道好坏。
柿子树在自然风吹雨打中生长到了两丈高,如院落的驻兵,日复一日地在门前忠实地放哨,默默守候身后的一院老小。
成年后的艾焕雅每次进院门前,都要先爬上柿子树观察一番,看着三家的主妇抢着用院里的唯一一口水井,泥瓦匠在树下拿砖块比划,思考如何能满足东家的眼,面摊师父则支了张桌子擀面抻面,面条打在砧板上“啪啪”响。两户人家里不到十岁的小娃娃凑到一起捏泥娃娃。至于她的父亲,常常卷着一册书在院里摇头晃脑,有时还会把邻家娃娃当成自己的学生,摆出大段大段“之乎者也”说教。娃娃的父母只当做先生在免费给他们上课了,一点儿也不恼。
因被黄家的事绊住了,焕雅近来的归家时刻多被拖到了月上梢头以后,邻居都是跟日月挣生计的,屋子早早黑了,唯有艾家的窗户仍旧亮着一点儿星火,黑暗之中,影影绰绰一萤虫。
焕雅叹了口气,自知逃不掉了,三两下下了树,怀抱着一丝侥幸,蹑手蹑脚地进了家门。
“又这么晚,上哪儿鬼混去了?”
甫一见屋,神情庄严的教书先生就撞上了她的眼帘,半张脸蒙在阴影里,半张脸被灯火照亮,面部被光影勾勒得棱角分明,大有咄咄逼人的态势,呵斥调皮学生时的威势充斥了整张脸,浓密的眉毛拧得几乎打结,眼眶里血丝蔓延,嘴唇半翻,呼呼往外吐气。
“我接任务了,星灵子的。”
焕雅解释道。
艾父重重拍了一下桌子:“还敢说谎,又是去那个下三滥的地方,跟那帮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了吧。”
“别说那么难听,我队友在那里,我是去找她。”
“什么样地方出什么样的人,她是命好,捡了个星灵子的漂亮名头,骨子里还是跟那帮无赖泼皮一样,只会医死人,说庸医都是轻的。”
焕雅也急了,吼道:“你说那么难听干什么!她是无赖泼皮,那我跟她一起组队,我是什么?瘪三吗?”
“知道不好听你还去!”
“哪里不好?那些个高高在上、光鲜亮丽的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鬼,他们都是被鬼吃的人。”
“啊……是啊,你提醒我了,听说你最近很嚣张啊?居然敢和黄家对着干!哈?蠢货,咱们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胳膊拧得过大腿吗?”
焕雅没有马上反驳,小声嘀咕着:按照同窗的战力确实可以用胳膊把黄老爷的大腿给拧了。
她的父亲见她没有说话,还以为她被自己说服了,于是又接了一盆冷水泼过去:
“你就该听我的,毕业以后直接本体官廷工作,我为了你,到处拜托求人,腿都跑断了,好不容易给你弄了一个文书官的活儿,结果你非要跑去出游……老老实实待在这里,结交亲贵,一路往上爬,不好吗?”
“我不喜欢,我就想出去!”焕雅斩钉截铁。
“幼稚!真以为你很了不起,随便出去闯闯就能闯出名堂啦,我能害你吗?管你还不是为了你好。”
似乎是触碰到了什么底线,星灵子的脸色忽地变得阴鸷冷冰,比她生父的要可怕得多了,由冲动催生的难听的词句在她的唇边的徘徊,正要发作,一个温良的声音阻止了今天排山倒海的爆发。
“好啦好啦,你俩都消消气,大晚上的,别吵了,别吵到人家。”
一直夹在父女俩中间的艾母见事态严重,赶忙发言制止了争吵。焕雅也愿意听她母亲的,情绪稍微平复,语气也缓和了不少。
“我现在挣的足够养活我自己,也养得起这个家。”
“你现在只是仗着自己年轻,能跑能跳,来钱快,等你老了,拿不动刀了,没个安稳营生,我看怎么活。你前些日子寄给家里的钱,我已经给你存起来了,别回头说我们没给你留东西。”
“你留什么!你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