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

个人都在发光。

放学回家没带钥匙，家里没人，龚柔韵只能在家门口待着。饥肠辘辘，是那个穿得厚厚的小女孩带她去餐馆里吃饭的女孩。那个对龚柔韵大胆地说自己就不是读书这块料的女孩，她好像从来都不会迷茫，不会犹豫，会毫不遮掩地指出与龚柔韵不一样的路，完全不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应该，这有什么羞耻。

不知道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龚柔韵就已经开始只能在她身后仰望那个女孩了。

那个会在龚柔韵父亲去世的时候紧紧拉住她的女孩。

那个行李箱就放在旁边，自己却从雪人背后跳出，冲着她笑，给她惊喜的女孩。

那么光鲜亮丽站在舞台上放光的女孩儿，她就应该放肆地笑、潇洒地活出她自己的女孩啊。

却被谁放在了这个无人找到、落满尘埃的砖堆里，被无数的肉蛆攀爬，成为这些低级生物的腐料，再也拼凑不出原貌。

是谁？！

是谁？！！！

她要把他放在阴沟里，把他身上烙满烫痕，把他皮扒光曝晒在烈日之下。

一定要把他找出来，送他去死，去枪毙！

不对，她要比警察先找出来，让——

“龚柔韵！龚柔韵！”

周肖皱眉，握紧了龚柔韵的肩膀，着急地想要在她眼中看到曾经的神智。

龚柔韵回过神来，看了看手中的那个甚至称不上算手的肉块儿，转身去砖堆试图想要把这些碎肉都拼凑成原来的样子，可是看着越来越模糊。

就像小时候做过的一道数学题，龚柔韵明明一眼就知道怎么解开，但是龚谷光还是笑眯眯地让她再试试。

可那道题不一样，切入口看着只是简单的几何模型。只有求解下去才发现，解算是越来越复杂，就像一个毛线团一样，怎么也拆不开，反而越扯越紧，变得越来越难，得到的未知量越来越多。

像在炎炎的午后，本来昏昏沉沉又闷热的下午，她迷迷糊糊走到了一个精致的迷宫面前。推开门，忍不住走了进去，可是只有在进去之后才发现迷宫的错综复杂，又逻辑严密，而她站在其中，却渺小得无所适从。

过了很久很久，她也没走出来，她被困在满眼都是高墙的迷宫里。

在严谨的知识体系面前，不管龚柔韵怎样用她已知的知识求解，父亲还是笑眯眯地给出回答“还差一点”。

她做的这些，都只是在不断地重复证明一件事——自己能做的实在是微不足道。

周肖从身后把她拉住，远离这个现场证据，试图让她别再继续发疯，“刚才我已经报警，现在要留下这些证据。”

龚柔韵才发现自己一直在拿出肉块儿。她没听周肖的话，一个劲儿地往前走，放在地上拼凑着。

周肖见劝阻没用，直接拖住固定住龚柔韵。

龚柔韵仰头瞪着他，眼里充满血丝。可龚柔韵却发现周肖眼里也都是血丝。

她脸上完全没有平日可见的平淡冷漠，而是肉眼可见的怒火。

周肖依旧没放手，静静地盯着她，用着他如鹰般坚定的眼神。

“我们会找到凶手的。”

这话周肖说的声音不大，只有近在咫尺的两人听到，倒显得有些在安慰龚柔韵。

“相信我，”周肖灼热的眼光看着龚柔韵，说道，“好吗。”

龚柔韵瞪着周肖，想要抽身，周肖的手握的更紧，从眼神看着龚柔韵。

谁会只相信你的一嘴空话！

龚柔韵咬牙，从喉咙吼了一声，把头往对方肩上一埋，期间些许的碎发也许蹭到了周肖现在并不光滑的下巴。

狠狠咬了周肖的肩膀，咬透薄薄的脂肪，一瞬间加速咬穿皮肤。

“嘶——”龚柔韵头顶传来一声闷哼。

周肖左手覆上龚柔韵的后脑勺，像摸小动物一样地慢慢抚慰。

这个动作很亲密，至少对龚柔韵来说，而她没反抗，还是一口咬着周肖，发泄着难喻的怒火，这更添了一丝耐人寻味的意思。

直到口腔里弥漫了腥甜的味道，龚柔韵才回过神来。

自己真的疯了？

“对不起。”说完低下头，双手抵着周肖。顺着失神地蹲到地上，紧紧攥着林温己的残骸，白皙的手腕上粘着一些棕褐色的液体，渐渐凝固、发硬。

她甚至不需要现代专业科技的认证，头发、手指…就算她放空大脑不愿去承认。但事实是，她不可能认错的。

龚柔韵的身上和脸上都沾满了暗褐色的液体，甚至有几只肉虫还在她衣服上蜿蜒蠕动。不知道它们也是不是在和她对视，只是露出微不足道的齿舌，却明目张胆地叫嚣着对于一场生命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