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是夜已深,盛都城外荒芜的官道路旁,张丙拿出白天抢来的大半块面饼子,凑近闻了闻,吞咽了下口水,没舍得吃,又使劲塞回到褡裢深处。
那个老头太犟,若是痛快些把饼子给他,也不至于被一脚踹断了骨头,哀嚎抽搐了好一会儿才断气。
可惜,老头死前铆足了最后一点劲往嘴里塞,好好的面饼子被咬掉半块,他倒当了个饱死鬼,却留下张丙抢到剩下的饼子舍不得吃,活活受饿肚子的罪。
不知道那去寺庙上香路过的贵人车驾,见要饭的老头可怜,当众随手施赏的时候,会不会想到,饼子被赏下的那一刻,就被数双饥饿的眼睛盯上,反倒成了老头的催命符。
张丙的老家在南赡部洲的一个小村庄,今年老天爷不赏脸,发了大涝,麦苗还没抽穗就被泡烂在地里,颗粒无收。
他们那里属于盛国治下,封地的领主是个他记不得名的萧氏旁支。发了大水,朝廷一点赈灾的动静都没有,反而领主怕他们遭了灾交不上税粮,早早就派兵挨家挨户地搜罗。
活不下去了,只能举家逃难。
张丙的爹娘,以及往前排行甲、乙,往后排行丁、戊、己的兄弟姐妹,全在北上逃难的途中失散或死掉了,剩他一个人逃到了都城,却和其他流民一样,被守门的兵卫阻拦不得进城,只能在盛都城通往慈寿寺的官道周围游荡,乞讨或伺机抢夺贵人们赏下的吃食。
荒郊的夜晚,一片死寂,偶尔只闻几声虫鸣。
突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张丙敏锐地竖起耳朵,继而眼睛一亮:有人在吃东西!
他循着声音逐渐远离官道,扒拉开周围半人高的杂草,蹑手蹑脚地前行,找到了那吃东西声音的来源,才发现是认识的人。
一个女子的身影出现在杂草深处,正蹲在地上吃着什么。
月光下,她穿着件眼熟的蓝底红花夹袄,虽然已经脏污破损,也能隐约看出夹袄的料子不错,是比较殷实的人家才穿得起的。
原来是韩家的小媳妇孙氏。张丙了然。
韩孙氏之所以引人注意,是因为她在都城郊外游荡的灾民当中,算得上气色尚可、有些姿色的。
混到这个地步,每天游走在饿死的边缘,张丙自然不可能还有什么花花肠子。
他关注韩孙氏,是因为她不像其他人那样瘦到皮包骨,身上还有几两肉的模样。
张丙像一只虎视眈眈的兀鹫,每日都企盼着韩孙氏赶紧死掉,这样他就能饱餐一顿。
不是他下贱恶心,世道如此,为人父母尚被逼到易子而食,何况他觊觎的是个非亲非故的人。
现在韩孙氏还没死,张丙身上还有半个面饼子,所以他打算暂时少造些孽,再留她两天性命——但不代表他会眼睁睁地看着她吃独食。
他开口喝道:“韩孙氏,你找到什么好东西了?得了吃食也不知道分给老子点儿!”
韩孙氏听到响动,回过头来。
她背对蹲着的身子纹丝没动,头却直接拧了半圈转过来,一张白脸皮上血呼啦差的。
张丙被吓得脚下一软,瘫在了地上,抬眼正好瞅见韩孙氏方才在吃的东西——那是个倒在地上的女子,长着张颇有姿色的,和韩孙氏一模一样的脸。
“啊——”张丙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夜晚。
可惜没能当个饱死鬼……临死前那刻,他摸着腰间褡裢里的面饼子,遗憾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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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的月光明亮,透过窗格照进慈寿寺内院的西厢房,皎洁得仿佛不曾沾染半分血色。
闻犀道人收起点在贵女眉心的指尖,满意地见到她的面庞终于恢复些许红润。
“今日先这样,为师替你梳理了体内的灵流,再休养几天就能彻底恢复,我们小公主的运气可真好。”
他嘴贱地感叹:“先是被为师送你的及笄礼物救了性命,又靠为师深厚的修为疗伤,这段师徒缘分怕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玉壶长公主温柔地看着他:“可不是么,本宫多年以来深居简出,不曾迈出盛王宫半步,不知因何突然要来这慈寿寺,遇见一连串倒霉事,既要拼了性命破界,又要靠老师耗费心力给疗伤。”
“唉,唉,这不是你自己想不开嘛!”
闻犀道人目光闪烁:“但凡你有你王兄一半狠心,也不至于非要闹这一出,对吧?”
“不过,也不是全无收获。”她想起在时间结界里做的梦。
第一次,如此具体地听见识海深处那些叫嚣的声音,听清楚它们叫嚣的内容。
梦里,那个尖叫的声音说,时机快到了。
它说的时机,便是这个天道开始失衡的时机吗?
萧珠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地称天道为“这个”,难不成还有另一个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