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色
蒋云机从未打过这样的交道:和一群花枝招展的妃嫔媵嫱坐在景和宫里“拈酸吃味”。
纵使蒋云机已极力脱离她们的探讨和目光,但她坐在一个夺目的位置,紧挨着天后。妃嫔媵嫱们说着说着,便有意将话锋往她身上引去。珑贵嫔最先提出尖锐锋利的问题,以此捅破蒋云机“与世隔绝”的那层“窗纱”:“天妃娘娘,我有一事不明,昨个儿分明是您入宫的喜日,可我昨夜并未听见凤鸾春恩车走过长街的声儿。”众妃嫔媵嫱听此,心照不宣地笑了,毓贵人更是直言不讳:“怕不是君上怜惜天妃娘娘这枚香玉,不舍娘娘坐那破车颠得心慌慌,不顾宫规直进了梵心宫。”蒋云机眼帘微垂,她知道毓贵人在声讨她不守规矩,左右不过是她以妾身入正阙一事。
天后担心生出事端,忙呵道:“怎么?在毓贵人眼中,君上是个沉沦儿女私情的君主吗?君上日理万机,政务繁忙,近来北涧人鱼族逢千年一遇大旱,氐人哪里离的了水?此危急关头,君上的心思不该放在后宫。”顺贵嫔的唇边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见缝插针道:“为娘的不通事理,倒难怪五皇子、六皇子不得宠。”这句话狠狠刺痛毓贵人的心伤,她提腕指着顺贵嫔,又倏地意识到自己位分低她几等,只得强忍怒意放下手。珑贵嫔见此情景不禁嗤笑出声,她细嫩的手指慢慢剥了个山竹吃了,并不因刚才的小插曲而扰她思绪紊乱,她直勾勾盯着蒋云机:“天妃娘娘的名声响彻三界六道,妾身早闻,但妾身依稀记得父神曾在您兄妹二人修为至上限时赐大姓贵名,不知娘娘为何不用这份荣耀。”蒋云机不答,轻轻抿口桂花茶,春杏替她拢了拢狐皮大氅。众妃嫔媵嫱皆觉珑贵嫔在蒋云机面前讨了瘪会窘迫地不语,不曾想她竟不依不饶地问道:“你行三?”蒋云机见珑贵嫔仍在追问,不由得柳眉蜷曲:“不是。”
“那你为什么叫蒋三妹?”
“珑贵嫔!”天后一拍扶手:“尊卑有……”
“那你为什么叫玲珑?”蒋云机撩起眼帘,慵慵地问。她寄人篱下,心知理应收敛锋芒,但她不愿日后旁人叫她名字时会想到她今日的不堪。珑贵嫔又何尝不是,“玲珑”这个名字是她终生的侮辱,她这辈子都不想听了。珑贵嫔一急,嗓音不由得高了一个调:“我的名字罢了!”蒋云机以毒攻毒般重复了她的话:“我的名字罢了。”话音落下,景和宫内仿佛蓦地凝住了,沉寂了一罗预,蒋云机才窅然道:“我行二,‘三妹’是我年幼时阿耶阿娘和哥哥对我的爱称,并不为别的。我长成后略懂织艺,十里八乡的亲朋便都唤我‘云机’。至于我和哥哥为何不用父神赐予的大姓贵名……我还是更喜欢别人叫我‘蒋云机’。哥哥素来惯我,便也随我不更了。”蒋云机鲜少说这么多话,瞥见珑贵嫔因怒意而潮红的脸,蒋云机又默默垂首。岚嫔瞅着空挡,诡谲一笑问:“天妃娘娘,妾身听闻冥界妖魔都畏光,不知娘娘可畏光?”蒋云机清楚众妃嫔媵嫱对她有偏见,嫌弃她满身死亡气息晦气,但她不愿做声了。春杏见蒋云机不反驳,便愤愤地为她打抱不平:“岚嫔此言何意?觉得出自冥界的都是妖魔?”秋葵一慌,捏了捏春杏的手,岚嫔看在眼里,不禁哂笑:“妾身仅仅关切娘娘身子。”
“小姑若是……”
“春杏,多嘴!”蒋云机盻瞪她一眼,流眄望向岚嫔虚与委蛇道:“小丫头年轻气浮,岚嫔莫怪罪。”岚嫔莞尔:“天妃娘娘多虑,丫头礼数不通不能总怪罪丫头。”蒋云机瞳子一紧,丫头礼数不通不能总怪罪丫头,那便是变相地怪她不懂调教。蒋云机的舌尖抵在齿关,迫使自己冷静,免得扯出更多是非,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我身子不适,便先告退了,还请天后娘娘恕罪。”一个娇柔婉转的声音打破景和宫中的“硝云弹雨”,众妃嫔媵嫱的眸光皆聚集到说话的玉人儿身上。她身袭轻纱般的鹅黄长衫,三千墨发衬得她肌肤白皙似皑皑白雪,胜远山芙蓉,眉目间更是道不尽的逸世绝俗,如黛青眉下含着澄澈纯净的秋波,粉嫩的唇微微抿着,多几番楚楚可怜之韵。她柔若无骨的手轻轻拈着一方帕子,若自画中走出的江南少女,一瞬间无论华丽与清丽,在她面前都黯然失色,尽是其足下尘泥。她的美令人不忍心回绝她的请求,令人有动不尽的恻隐之心,令人不觉嫉妒只觉满心舒畅。
蒋云机心下唏嘘不已,便是珑贵嫔再美上一倍,也远不及面前这位娘娘半分,她必定是茶茵口中的宁妃了。原来真的有让蒋云机都觉“我见犹怜”的女子,她想:后宫上下皆称珑贵嫔为“后宫绝色”,横竖不过是她的姿容仍可方物,可宁妃娘娘的美早不是可以“超脱世俗之虞”一笔带过的。
除蒋云机,大家纵然不是第一次见宁妃,但还是有几个女子自愧弗如地低下头,不敢直视宁妃无俦可拟的容貌。这样美的玉人儿不得君心、不得圣宠,谁得君心、谁得圣宠?蒋云机听茶茵说,宁妃鲜少行晨昏定省,今日来多半是迎她这个新人。
天后点头允了,又同众妃嫔媵嫱说了几句话,便各自散了。
春杏和秋葵跟在蒋云机身后往梵心宫回的路上还议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