谶言
蕲归寺坐北面南,正殿和法堂之后便是藏经楼。
正是高僧讲法的时段,香客们大多止步于法堂,是以藏经楼前清静宽敞,只有一个扫地僧侣和一个老和尚。
老和尚须眉交白,鹤发鸡皮,盘腿坐于一棵高大的菩提树下,低首看着面前黑白棋子交错的棋盘。
他对面无人,是在自奕,却久久未动一子。
赵开多看了几眼,老和尚似有所感,从棋局中抬头,动作带着垂暮之人特有的僵滞和迟缓。
他枯瘦的手腕上缠着佛珠,一百零九颗的小叶紫檀长串绕了几圈,垂落在灰白的衣袖间。
老和尚手掌微动,捋下佛珠,大拇指缓慢地捻过几颗,对赵开道:“施主可有兴趣与老衲手谈一局。”
赵开有些意外,看向顾让。
顾让点了下头。
赵开走过去坐下,犹豫了一下问道:“法师如何称呼?”
老和尚道:“老衲法号空松。施主请。”
棋盘上是残局,老和尚没有推翻重来的意向,赵开粗粗扫了一眼,伸手拿过装着黑子的棋篓,下在了左下星的目外。
空松法师凝眸看着那颗黑子,又捻过一颗佛珠,另一手执白子,紧跟其后。
两人你来我往,渐入佳境。
顾让不懂棋,见赵开专注于对弈中,想了想便穿过一旁的廊屋去了偏殿。
偏殿窗户紧闭,天光从敞开的木门洒进,在地砖上分割出三条清晰的明暗交界线。空气中细尘飘扬,静谧异常,三面墙的长明灯整齐摆放,将偏殿照得昏黄。
顾澂站在最里面的墙前,无言地看着其中一盏长明灯,面容是反常的沉静。
嫦妃的长明灯燃着,烛火却比旁的长明灯要矮,顾让走到顾澂身边,拿起供桌上的铜针挑了一下灯芯。烛火一跳,随即向上蹿起,映在顾澂的眼眸里。
“你不去陪他?”顾澂看着旺盛的烛火道。
顾让摇了摇头:“他在和别人下棋。”
顾澂静了片刻,看向她,眼里透着促狭:“我就说赵公子与你交情匪浅,你还不承认。”
他说的是一年之前的事了,顾让没有回应,问道:“二哥,你知道赵开为什么会被送来当质子吗?”
“知道啊,”顾澂随口回道,“绥国打仗输了呗。”
“不是这个,我是指绥王为什么会在一众王子间选了他。”
“你不知道?”顾澂有些诧异。
顾让:“很多人知道吗?”
“也不是,”顾澂顿了顿,“我还以为赵开和你说过。不过这事要他自己说也是自揭伤疤,你问我也算问对人了。”
“齐绥刚停战那会儿,我跟着使臣去过绥国王都,那个时候我们都以为绥王会推不受宠的大王子出来当质子,最后却把赵开交给了我们。我很好奇,就去打听了一下。”
他停了一会儿,似乎在组织言语,然后另起了一个话头:“你知道绥国王后吗?”
顾让嗯了声:“赵开的母亲。”
“对,赵开是她和绥王的第一子,但在那之前,她还诞下了一位公主。”顾澂道,“绥国王后出身名门,据说早年与绥王恩爱非常,但她生下第一胎后,肚子就没动静了,反倒是绥王的其他妃嫔陆陆续续生了七个,还都是男孩。”
“持续了大概五六年吧,王后的恩宠受到影响,就用了一些旁门左道,有人说是求神拜佛,有人说是吃秘药——总之什么说法都有。”
求神拜佛四个字落入耳中,顾让眉心微动:“她怀上了?”
“怀是怀上了。”顾澂的语气中带了丝怜悯,“怀上的前一个月,她头胎生下的那位公主死了。”
“死了?”
“是啊,不知道怎么死的。说到这里你应该也猜到了,王后这一胎怀的就是赵开。”
他说了很长一段话,顾让一直没打断。
顾澂道:“赵开的出生很顺利,甚至可以说顺利过了头。听说过能人异士出生一般伴有异象的传闻吧?很不巧,你家赵开也是其中一位。
“听王都里的百姓说,他出生时正是日月交替之际,天降祥瑞,七彩霞光漫天。他们的国师——就和我们的钦天监差不多——就断言九王子的出生是神明显灵,能够保佑绥国风调雨顺。”
他顿了下,似乎是觉得好笑:“你猜怎么着,真被他说中了。”
“九王子还真是位奇才,四岁吟诗,五岁作画,六岁过目不忘,七岁写出的文章令太傅交口称赞。”
“绥国呢?”顾让问。
“风调雨顺,吞并了不少毗邻小国。据说那几年,绥王恨不得把赵开供起来。”
顾让听到这里,已经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果不其然,顾澂接着就说道:“后来绥国战败,又有传言说是赵开夺走了国运。”
他耸了耸肩:“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