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迷津度(2)
这不火星子蹦出,直接把自己给炸死了!依本官说,他死得可真不冤!”
朱聿恒转头看向卞存安,问:“是这么回事?”
卞存安垂头道:“是,此人名叫常喜,奴婢当年在内宫监时与他相识,但也并无多大交情,忽然来讨要火、药,奴婢自然是不允,结果……唉!”
仵作验尸的结果也已经出来了,确是被当场炸死的。
死者的情况也很快报了过来:“死者是内宫监太监常喜,认了内宫监掌印太监蓟承明为干爹,因此手上也有点小权,是内宫监木班的工头。”
内宫监负责宫内一应营造修缮事务,能做到木班工头的,也算是个肥差了。
朱聿恒问:“他一个木班的,来索要火、药干什么?”
“正是因为不知,所以卑职等不肯给。”曲琅梗着脖子道。
朱聿恒见旁边仵作似有话说,便示意道:“尸身有何异常么?”
仵作忙禀报道:“尸身确属被炸死无疑。只是……在死者怀中,小人找到了这个……”
他将用白布包好的一本东西,呈到了朱聿恒面前。
是一本被炸得破烂的册子,想必常喜生前将它放在了怀中,因此在火、药爆炸之时,他的衣襟和怀中册子首先被炸到。
此时册子已经残破稀烂,又被火烧得只剩线装的那一条边,上面残存最大的纸片也只有鹅蛋那么大一片了,其余的或如指甲或如鱼鳞,简直惨不忍睹。
朱聿恒看了一眼,只看得出是本蝴蝶装的册子,残留的纸上也没有字,只有几条横平竖直的线,似乎是本画册。
他本不以为意,但目光落在那最大的一片残页上,看见了工笔细线绘制的,半条龙身层层盘旋绕在柱上的画面。
因为残缺,这条龙和它所盘的柱子,已经没有了上面的梁托和下面的柱础,但普天之下,能用这种十八盘金龙的,唯有紫禁城奉天殿。
这是,奉天殿的工图摹本。
朱聿恒盯着这残页焦黑的焚烧痕迹,眼前恍然又出现了那一夜,在雷电艳烈的夜空之下,十二条盘在金丝楠木柱上的金龙,一起喷出熊熊烈火的可怖情形。
“把现场,好好查一查。”朱聿恒站起身,走到坍塌的库房面前,看着那一地的狼藉,缓缓道,“尤其是,这本册子,上面如果还有残余的碎片,全都要集起来,一片都不能少。”
虽然大事小事不断,但该去的地方,终究还是应该要去。
瀚泓打点行装,朱聿恒将一应朝廷事务交托完毕,即将出发之时,新任内宫监秉笔太监万振翱也将蓟承明生前接触过的人事案卷送了过来。
“奴婢奉命查探蓟公公与那千年榫上的刻痕关系,如今已有眉目,恭呈殿下览阅。”
翻开卷宗,朱聿恒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只蜻蜓模样的图样。
猝不及防,他的睫毛微颤了一下,顿了顿才查看旁边标注的字样。
蜉蝣。
原来那刻痕,不是他要寻找的蜻蜓,而是一只蜉蝣。
朱聿恒再细看那图样,确实与蜻蜓有所不同,蜉蝣的第一对翅膀较大较长,后面那对翅膀却偏短偏小。
他回忆蓟承明身死之处出现的那个千年榫,上面如同翅膀的交叉的痕迹,确实也是两条较长,两条较短。
这朝生暮死的蜉蝣,与阿南鬓边扑扇的蜻蜓,不是同类。
片刻的惊诧,骤然的落空,他心绪于大乱中起伏,只觉胸口憋闷难受。
勉强镇定心神,他继续看下去。
正月初九,玉皇诞日,蓟承明于祭殿后墙见罗浮葛仙翁登仙图,大笑拍墙,叫道:“蜉蝣,蜉蝣,原来如此!”众皆不解其意。
十三,蓟承明探访京郊葛仙观,回来后面有得色。臣等于今亦寻访葛仙观主,询问得知:葛仙翁即晋葛洪,蓟承明当日去往观中,询问葛洪后人何在,家学如何。观主告知:二十年前,葛家后人获罪,全族流放云南充军,只余一个外嫁女留存。
朱聿恒看到这里,抬头问万振翱:“此事可信度如何?”
“奴婢听说,观主当年曾亲访杭州葛岭,此事应该不假。”
朱聿恒见后面已没有什么要紧记载,等万振翱留下东西退出后,命人立即去刑部,将杭州葛家当年的案宗调取来。
东晋两位葛仙翁,一位是葛玄,另一位便是葛洪。后人为杭州葛岭和广东罗浮两处。
其中,葛岭一脉因二十年前靖难之役时,为逆军统管火、药器械,因此满门获罪,除已出嫁的女眷外,全部流放云南充军。
而葛家人研制的器械之上,常留有蜉蝣印记。因葛家先祖葛玄于夏日池塘畔见蜉蝣朝生暮死,散落风中,感念人生零落,因此才修习老庄之道,故借此以怀先祖。
朱聿恒的指尖,在卷宗后的一行人姓名上一一划过,停在一个名字上。
葛稚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