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空矶(1)
阿南实在是个招摇的人。
拥有青鸾金环的下一刻,她就冲入一家成衣铺子,挑了几件合衬的衣裳,回去后连夜修改。
第二日,她便兴冲冲戴上了青鸾,穿上改了修腰窄袖的雪青挖银云衫子,淡匀脂粉,光彩照人地出门了。
廖素亭按照约定带了一匹快马在门口等她,看见她便眼前一亮,赞道:“南姑娘今日真是精神!”
阿南抬手扣紧发上金环,以免在途中颠散了头发,随即跃上马朝他一扬下巴:“走,上哪儿钓鱼?”
“燕子矶。”
燕子矶位于应天以北,下临大江,如燕子凌空飞渡,直击万里波涛。
神机营与龙骧卫呼朋结伴来此斗赛钓鱼,还请了附近酒楼的厨子,在阴凉处搭好锅碗灶台,钓上来的鱼现烧现吃。
阿南与廖素亭到来时,营中众人已经钓了一堆小杂鱼,虽然只能拿来炖鱼汤,倒也香气扑鼻。
见廖素亭把昨日那个姑娘带来了,众人鱼都不钓了,丢下竿子围拢上来和他打招呼,醉翁之意全在阿南身上。
诸葛嘉正与神机营南直隶提督戴耘说话,一抬头看到阿南,差点把钓竿给捏爆——
好好一场聚会,怎么这个女煞星也来了?
戴耘早见殿下对阿南非比寻常,满脸堆笑过去表示欢迎,还奉上自己的竿子,让阿南挑根趁手的。
阿南笑吟吟谢了他,拣了根钩线最粗大的,又寻到水面开阔的地儿,捏了点饼饵,随意便抛下去了。
戴耘暗自摇头,心道这姑娘一看就是新手,又想钓大鱼,又没这技术。
但皇太孙的面子不可不给,回头见诸葛嘉黑着脸看阿南钓鱼,便凑过去低声问:“诸葛提督,你看……要不要叫旁边渔民下水赶一赶,把鱼群赶过去方便南姑娘钓?”
诸葛嘉嘴角一抽,问:“你觉得她会钓不到?”
戴耘瞥着那毫无波澜的水面,道:“这摆明就不可能钓到的,你看那线一动不动的……”
话音未落,水面上的鹅毛浮标忽的一动,涟漪荡开。
“哟,这吃口,这动静,大鱼啊!”众人都是一惊,立即朝阿南这边围拢。
阿南却并不着急,身子在旁边树上借力,持竿的手依旧稳稳的,直等那下坠后扯的势头确定了,她才往回拉竿。
她拉竿的手势十分刁钻,水下的鱼在左冲右突,她便就着鱼的势头任它乱转,看似随意拉扯,水下的鱼却因持续挣扎而精疲力竭,不知不觉离江岸越来越近。
“冒头了冒头了,哇,好大一条青鱼!”
眼看水下那条鱼已经显了身影,又肥又壮,足有四尺长。岸上顿时有人咋舌有人惊呼,还有人估计阿南的鱼线必定承受不住这百斤的大鱼,几个年轻人跳下江,涉着齐腰的水连拉带抱,将鱼拖了上来。
围拢过来接鱼的厨子们,一看见这鱼的大小,顿时惊呆了:“好家伙,这么大的鱼,我们带来的锅可炖不下!”
阿南拍着鱼头笑问:“这也算大?”
“这还不大?江里的鱼祖宗都被你钓上来了!”众人抬着鱼便在旁边一块巨石上比了比。
石头上已有众多长长短短的痕迹,最长的一条痕迹涂了金漆,但也只有四尺不到。
众人拿刀刻了痕迹,依依不舍将青鱼放回水中。戴耘指着那条金漆线道:“这是二十年前李景龙驻军于此,在燕子矶钓到的大鱼,他当时十分得意,特地在这块石头上刻下长短炫耀,后人钓到大鱼也常在石上刻记,没料到南姑娘今日居然一举超越了所有人,真是壮哉!”
李景龙,阿南倒是听过他名字。
李景龙靖难之时受封征虏大将军,奉命率五十万重兵镇守应天,本是简文帝和朝廷寄予厚望的屏障,谁知却败给了燕王区区数万之众,后来更是打开城门率众投降,是公子的大仇之一。
“这敢情好啊,给我画条红漆,我要力压所有人!”阿南换了个小点的鱼钩,开玩笑道。
“安排上,旁边再刻个南字!”
阿南今天风头正盛,连连上竿,廖素亭干脆丢了自己的竿子,过来专门帮她解鱼上饵,忙得不亦乐乎。
秋末初冬,江水浩荡辽阔,日光照在他们身上,温暖又清爽。
阿南一边钓着,一边与廖素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那个李景龙,当年在这边驻军?”
“是啊,二十年前靖难之役,今上便是于此一战扭转乾坤。”廖素亭道,“自古以来南北划江对峙者,北方势力多于采石矶渡江,而南方势力多借燕子矶防卫。当年陈霸先便在此处大破北齐,宋军大败金兀术也是在此。”
“确实是好地势,这燕子矶怎么看都是切向北方的一柄尖刀,不愧为长江天险。”阿南望着旁边惊涛乱拍的石矶,纵目远眺对面的风景,指着江中沙洲,问,“那是哪里?”
“那是草鞋洲,旧称黄天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