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丘之上(1)
缸中,以石灰炭粉及檀香等填埋瓷缸,只待千日之后,将其遗体请出,若到时骨肉不腐不烂,则会塑以金身,置于殿中,供天下人顶礼膜拜。
如今他的遗体封缸已近三年,正是要开缸之日了。
李景龙也道:“法师在大报恩寺入缸时,老臣是去观摩过的,看到法师遗体盘坐着,被纱布密密包裹,摆入大瓷缸中。弟子们将碾碎混合的石灰、木炭、檀香填满瓷缸,十分到位。何况法师又有大德,金身怎么会不成呢?”
朱聿恒捻着白玉菩提子,点头称是。
李景龙看到这颗菩提子,果然“咦”了一声,说:“这菩提子,老臣似乎在哪儿见过……”
朱聿恒便是等他这句,拿起菩提子让他看清楚:“是吗?太师见过此物?”
李景龙接过菩提子看了又看,肯定道:“没错,就是这颗!当初我在河边钓到大鱼时,道衍法师就常手捻这颗菩提子,跟我说罪过罪过,鱼长到这么大实属不易,不红烧这肉肯定会有点柴了——当然他是茹素的,不过爱喝酒。唉,若法师不饮酒,说不定如今还与我一起钓鱼呢……”
李景龙年纪大了,有点絮絮叨叨的,说起话来也这一句那一句,有些东拉西扯的架势。
好在朱聿恒颇有耐心,只静静听着,既不打断,也不催促。
“我记得有一次,因为钓鱼时用力太猛,法师一扯手中的鱼竿,手啪的一下打在了身旁青石上,腕上这颗白玉菩提子顿时磕到了石头上。我与他交往多年,从未见他如此失态,立即拿起自己的菩提子,对着日光查看上面是否出现裂缝。”
朱聿恒听到这里,便举起手中的白玉菩提子,也对着日光看了看。
菩提子光润圆滑,表面并无裂缝。只是朱聿恒凝神看去,中间似有几条细细的光线,不知是否有裂。
李景龙道:“菩提子安然无恙,法师松了一口气,那变了的脸色才恢复正常。我在旁边看到法师的手背肿起了高高一块,想来是他在菩提子即将磕到青石的那一刻,为了保护它而使劲转了手腕,导致筋骨扭到又撞在石头上,伤得不轻。我当时嘲笑他,出家人物我两忘,大师怎可为了身外之物奋不顾身?”
而当时道衍法师却转着手中这颗菩提子,淡淡笑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天雷无妄,随世隐浮,你又焉知山河百姓牵系于这颗菩提子中,只待因缘际会,万物皆可消亡?只是世人往往早已身处其中,却不可自知而已。”
天雷无妄,万物消亡,身处其中,不可自知。
这几个字传入朱聿恒耳中,如六月雷殛,他拈着菩提子的手指不觉一收,将它捏紧了。
李景龙却并未察觉他的异样,只摇头笑了笑,说:“我当时年轻气盛,连钓到大鱼都要骑马提鱼绕应天三圈以示炫耀,哪懂得佛法高深?不瞒殿下,时至今日老臣依旧难以理解,何为一叶一菩提,为何山河百姓会牵系于一颗菩提子中?”
“法师玄机,本王亦难揣测。”朱聿恒捏着这颗菩提子说道。
万千人的性命……若他指的是傅灵焰设下的八个死阵,那么,确实是关系万千人的性命。
只是——
朱聿恒将这颗通透而灵澈,但看起来确无异样的菩提子又对着日光照了照,却未能察觉到任何异常。
于是他又问:“当日法师圆寂情形如何,太师能详细与本王讲一讲么?”
说到此事,李景龙面容蒙上一层恍惚神情,声音也低了下来:“说起当日情形,这可真是,至今想来恍然如梦……”
道衍法师虽是出家人,但他是个劝诫别人造反的和尚,守不守戒也是自己说了算,因此与李景龙熟悉之后,经常结伴去垂钓。
而且他不但钓鱼,还喝酒,酒量还十分了得。
出事那日风和日丽,两人在江边钓到数条大鱼,都是欢欣鼓舞,拿去了附近酒家烹饪。
那个江边酒家,他们常来常往,老板与他们颇为相熟。那日老板上的酒尤为不错,更夸口道,他在附近乡里新寻到了一批好酒,如今酒窖中藏了大大小小百十坛美酒,只要他们高兴,随便挑选随便喝。
两人一听之下,顿时兴起,便随着老板进了酒窖。
那酒肆开了几十年,祖辈三代在后面山坡上开挖出好大一个酒窖拿来藏酒。酒窖十分坚固,四四方方的,连个窗户都没有,唯有洞壁高处凿了几个一尺见方的风洞透气。
为了便于独轮车运送酒坛进出,酒窖并没有门槛,门外便是一条斜坡。
当时李景龙已经喝得醺醉,上斜坡时居然一个趔趄摔倒了,惹得道衍法师哈哈大笑。
李景龙气恼地爬起来,也不进酒窖了,就靠着斜坡下的柿子树,打了个盹。
迷迷糊糊中,他被道衍法师叫醒,他半睁着眼,看到道衍法师在酒窖内朝他招手,脚边一个大酒坛子,让他过来一起把酒抬出去。
几个随从都在前面店中歇脚,李景龙又喝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