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勒涅
多尼斯沉声答道。
阿多尼斯捡起地上的单片眼镜,回到了自己在教堂里的住所。
虽然阿多尼斯不常住在教堂,但每次神女节祭祀之后的那一晚,他都会留宿在这里。
五月二十六日是母亲的忌日。
格子落地窗外爬满了无人修剪的暗紫色藤蔓,遮住试图照进室内的阳光,让整间屋子都显得阴暗非常。
盘旋的复式楼梯的上方墙壁上挂着一张巨大无比的油画。
正是法伊那幅著名的《姐姐》真迹。
博纳画廊里的那幅油画不过是某个在无界见过真迹的人所作的临摹版本,几经辗转被艺术品贩子炒到天价。
又因为法伊画完这幅画之后销声匿迹,无人能鉴别其中真伪,那个临摹仿品又普遍认可度较高便无人敢置喙。
但眼前的这幅也并非是完整的。
画上的那对恩爱的夫妻,现在只剩下妻子的那半张,而另外半张的丈夫早已被十岁时的阿多尼斯用火燃烧殆尽。
其实那时他的本意是把这幅画全部烧掉的。
但中途塞勒涅发现并制止了他。
油画明显有裁剪的部分。
是塞勒涅用剪刀剪掉了那些被火烧的焦黑的部分,在重新扯了一些新布贴上填补了妻子身上被烧掉的那部分。
画面上风景和妻子的面庞、残缺的裙角,甚至截断的发丝,都被塞勒涅用画笔一一补全了。
唯独妻子身旁的丈夫凭空消失了。
阿多尼斯不理解小姨这种无意义的行为。
就算将那人的存在抹去,欧若拉已经魂飞魄散的事实也无法改变。费尽心思留下这样一幅自欺欺人的画像,不过是活着的人出于自我安慰的幼稚报复。
他冷眼看着那道即使塞勒涅耗费数日悉心缝合描补的裂痕。
明明塞勒涅就是法伊本人,她也无法再重绘一幅母亲的画像。
遗忘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
或许小姨自己也明白,她印象中的母亲早已不复当年风华。而是和自己一样,总是孱弱苍白的,脸上挂着疲惫又勉强的笑,仿佛风一吹就要散了似的。
枯瘦的四肢、凹陷的眼眶,那些都是母亲卧病多年、即将离世的证明。而非油画中这样生机勃勃。
但将挚爱之人的这副模样画上去实在太过残忍,是对生者的折磨,更无法缓解思念。
这么多年来,塞勒涅就把这幅画挂在这里,假装欧若拉一直站在这里对她笑着,自始至终都是这幅美好平和的模样。
即使这样,塞勒涅也很少到这个房间来。姨母害怕看见这幅画。
但她却逼着阿多尼斯对着这幅画生活了十年。
从十二岁到二十二岁,阿多尼斯每次犯错的时候,塞勒涅都会把一身伤痕的他拖进这个房间。
姨母恨他。
恨他的诞生带走了欧若拉大部分的生命力,也恨他没有继承半点神力无因此法守护母亲所珍视的一切。
所以她一遍又一遍地用这幅画提醒着他不要忘记仇恨,不要忘记自己所背负的使命,不要忘记他究竟是怎样害死自己的母亲。
面前画中的那个女人依旧温柔的笑着。
终于,阿多尼斯也对着这幅画扯出了一个疲惫的笑。
“母亲,您一定也很后悔生下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