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在意的角落
晚自习还剩最后2分钟时,秦老师回到教室,留下了今天要罚站的5个同学,其余人则回宿舍休息。文源中学实行半封闭式寄宿制,除了如胥风等个别走读生,寄宿生只有周末才放假回家。
秦老师的惩罚是5人各头顶一本书。过程中需腰杆挺直,苦不堪言站着反思二十分钟。一旦书倒了就是注意力不专注的表现,承载着秦老师怒火威严的教鞭,便立时抽打在学生手肘、手心上。撄宁怕受马尾推阻,特意将头发散下来。全神贯注抬眼注视着头顶上摇摇晃晃的书本。两只黑眼珠都快瞪出斗鸡眼来。
胥风同样后排罚站,他今天下午旷课,扣了不少分。
秦老师背手慢悠悠踱着步子,如同高傲睥睨的上位者,握着的教鞭随动作,一下一下,拍打自己的后腿弯。
撄宁余光见她过来了,忙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正在此时,书本忽地恶作剧般往下滑了一点,撄宁心里抓狂,叫苦不迭暗自祈祷:“别别别——”似是体谅撄宁细皮嫩肉,书本只滑了半指节宽度,好歹大发慈悲停在某个平衡点安分守己了。撄宁吐出一口气来。
秦老师将撄宁这滑稽的表情看在眼里,“呵”冷笑一声。
撄宁顿感压力。
事后很多年,撄宁再回想曾经老师给她带来的压迫恐惧和阴霾感,都会有些啼笑皆非。
但也能理解,毕竟在年少的他们看来,老师就是天,是执掌着正义、真理的最高话语权。真理或许会错,但老师永不会错。就好像亚里士多德只能有一个,大多数学生的词条里也没有“吾爱吾师,但吾更爱真理”。他们,还只是那个会被“老师你这题好像写错了?”“噢——是吗?我就是故意写错,看你们有没有专注。”的对话给蒙骗的孩子。
秦老师踱步至胥风旁:“你……”
刚想问他今天不来上课怎么回事,就一眼注意到他手背上一大片青紫的淤血。她当了几十年老师,自然对此不陌生。胥风年纪小成绩拔尖,瞧着没什么脾气,又是那样的家庭环境,理所当然成为了欺凌者施展暴力最好的靶子。
可秦老师不想管,正如她每次班会课上的那番论调。
“我这年纪越大啊,现在也快要退休了,就越看得通透。教过的成百上千学生有哪个能记得我,回来看我的?几乎百里不挑一,还要遭人讨厌。”
“但其实人的命运都是早就被规定好的,你们这些调皮的学生以后没出息也别怪自己,要知道这一切都是命。我就信奉老子那一套,你们知道是什么吗——就是‘顺其自然’,任由你们本性发展,而我这个老师要做的就是‘无为而无不为’。所以你们不学习、不听话、不守规矩,我都不管,气到自己有什么好处?”
“反正你们的命也跟我没关系……”
秦老师每次说这么一大通,撄宁听着都像是为自己不管事找借口,又或许她真的信奉这些。但信奉也是非常有弹性的——秦老师有时很喜欢摆着上位者的架子,将他们牢牢掌控在掌心,让学生翻不出天。比如此时。
但她一边以学生畏惧谨小慎微作养料,莫名又想到“无为而无不为”——何必管学生之间的打打闹闹呢?任由其天性发展,大鱼吃小鱼,这个社会不就是这样么?
因此她的“你”说完后就没了下文。偏撄宁这个缺心眼儿的又扭头看了过来,她竭力保持头上岌岌可危的平衡,渴望老师看到胥风手背上的伤口。
眼见着秦老师要走远了,急切喊道:
“老师……”
“喊什么喊?你出息了是不是?你出息了是不是?”
秦老师老当益壮地拔腿过来,教鞭狠狠抽在了撄宁小手臂上,隔着厚厚的棉袄,撄宁还是感觉到了一阵闷胀钝痛,当即身一抖,书本扑簌簌摔在地上。
“摊手!”
撄宁认命摊开手,十指连心。秦老师下了狠劲儿,丝毫不拖泥带水,锥心剧痛火辣辣地从掌心传来。一日的委屈如水漫金山,撄宁在阵阵闷响中,终于哽咽,发出了第一声抽泣,随即死死咬住唇不再吭声。
她想自己明明没有迟到,偏偏还要受这样的罪。又想老师明明看到了,却视若无睹。她想了好多,却在一息之间皆化为了一个字——
疼。
胥风默然,他注视前排少女哭得眼尾红通通,偏又一声不吭的模样。似乎在以这种献祭式、可笑愚蠢的牺牲,高傲挑战最高权威的威严。
每个骨头缝里都在宁死不屈地叫嚣着——“我没错”。
他收回视线,漠然心想:谁让你多管闲事。
可先前在朱深脚下未感觉到的痛感,倏忽后知后觉传至麻木僵硬的手背。
直到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而生硬,打断老师抽打教鞭的动作:
“秦老师。”
教鞭停了,是秦老师带着惯有的冷漠质疑、不耐烦的神色看过来。即使明知道说出来不会有结果,只会在他七零八落的自尊上再划开一道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