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飘忽的味道
,房间内只有撄宁奋笔疾书的“刷刷”声和轻轻的翻页声。
等聿清再回过神,撄宁一张卷子已经写完了,正趴在桌前打瞌睡。
“楼下没什么动静了,撄宁,”聿清指了指桌前的闹钟:“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睡觉啦,明天我帮你卷子改好。”
撄宁摇头:“我不走。”
“为什么?”
“我出来几个小时了,爸爸妈妈都不知道。我就算走丢了、被卖了,他们会在意吗?我不想回去。”撄宁晃了晃脚尖,语气低落。
聿清脸色端正起来:“撄宁,你每次不高兴就会来我家,你爸妈正是知道,所以才放心让你出来。你不要这么想。”他顿了顿,“更何况,你怎么可以在一个男生家过夜呢?我送你回去。”
聿清态度很强硬,撄宁只好垂头丧气地在他身后跟着。
“哥哥,你有没有想过,段阿姨做完手术后会问你钱怎么来的,她会同意吗?”
快到家门的时候,撄宁停下来问他,她注视聿清的身影。
夜色下,他像一棵挺拔的白杨树,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安全而可靠的气息。聿清身形一顿,随即声线平稳地答复,一如往常,但撄宁还是敏锐察觉了平淡之下一丝微不可见的颤抖。
“她已经猜到了。但那又怎么样呢,”聿清苦涩地笑了笑。
今日母亲在病房里那副痛心疾首、哀莫心死的模样忽地从他眼前再次划过,他停顿了一秒,待翻涌的情绪平复。
“我宁愿她对我失望,甚至骂我打我,可我不能再失去她了。”
“我也没有办法了,撄宁。”
他没有所谓的亲戚,除了母亲,孑然一身。就连高利贷基于他家的情况也不愿借给他。突如其来悬到聿清头顶的手术费,要一朝筹得,哪一个办法不是游走法律边缘?
后来诚如撄宁所言,聿清也做好了再度接受她勃然怒意和失望痛骂的准备。可任他千思百想,却从未料到,他的母亲——最后会用那样决绝的方式,拂了他甘愿献上近乎一切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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撄宁听着心里难受,像大人安抚小孩般,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转移话题,“我给你讲个有意思的吧?”
“嗯。”聿清做出洗耳恭听状。
“你觉不觉得我们每次去食堂吃饭,三五个好朋友成群结队,就像在玩俄罗斯方块?”
“什么?”
“就是,”撄宁来了精神,手舞足蹈地比划,“好朋友为了能坐到一起,不停地变换‘队形’。见缝插针,是这个词吧?见缝插针地往食堂空余又能塞满‘队形’的位置钻,直到一张桌子拼满。”
她脑海里想象食堂各餐桌就是放置方块的地方,各自不同的好友三五成群,正是那些需要不停变换形状的方块。
撄宁的脑子里总天马行空,充满了奇奇怪怪的想法。聿清顺着她的思路想下去,竟觉得这样看也不错,他由衷道:“你说得对。但现在你该敲门回家睡觉了。”他将撄宁肩膀一扭,整个人转过来对着门,示意她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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撄宁在忐忑心情中敲开门,暌违一周的母女终于见上面,吴倩神色却没多大变化。
她客气跟聿清道了谢,没好气冲撄宁道:“家里煮了点糯米饭在锅里,”顿了顿,骤然瞧见撄宁红肿的眼眶,语气又生硬地和缓下来:“饿了就吃点吧。”
粘腻饱满的甜糯米冒着香热,上面覆了金黄的荷包蛋。客厅撄宁抱着碗,在热气氤氲中,听到隔墙父母虽仍冰冷却刻意放低声音的细微争执声,忽地眼前变得一片模糊湿润。
临睡觉前,吴倩已事先给她烧好热水、整理出睡衣。她躺在熟悉的床上,抬眼望着窗外凄蒙的月色,感到前所未有的舒心通畅,在细密松软的雪落声中陷入熟睡。
就这样,因为一碗普通甚至齁甜的糯米饭——撄宁攒了一晚上的怨气一泻千里。她没甚志气,仍旧记吃不记打,单方面同他们和好了。
梦里,睡衣上干净的洗衣粉味和屋内木质腐朽陈旧的味道萦绕鼻端,隐隐约约,如同记忆中家的味道,那般飘忽而使人百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