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之怒
第100章
到了天子起床的时辰,报时的太监在屋外声音洪亮地诵起劝帝王勤政的骈句。
梁叡被这声音吵醒,不悦地睁开眼。
童禧早已俯首恭敬跪立在他的床前,双手举过一条温度和湿度都刚刚好的巾帕:“皇上,该起身了。”
透过窗纸来看,屋外仍是一片漆黑,可梁叡却不得不坐起身。
他知道,若是他继续贪睡下去,也不是不可以。
但过不了多久,宫人们都会惊惶地跪在地上;相关职司的官吏们便会匆忙赶到,一脸天要塌了一般苦口婆心劝他要做一个圣明勤勉的君主;与此同时,皇上于某日贪睡的事便会被记入起居注,成为后世皇子皇孙们的警示教材;一两天之内,这事便会传遍朝野,连最末等的官员都会知道威严的皇帝居然在某日起不来床……
他们虽然表面上不会对此多说什么,但背地里会不约而同地把他与已故的□□太宗比较。
而这一切,不过只是因为他贪懒,想要多睡半个时辰。
梁叡压抑着怒气,冲童禧看了一眼。
童禧便恭顺地起身用湿毛巾温柔地擦拭着他的面颊。
擦完脸之后,梁叡感觉好受了许多,倦意不再那么沉重了。
同时,屋门打开,手中拿着各类用具的宫女太监鱼贯而入。
重复了每天晨起之后的常规流程之后,已经快要五更,是上朝的时候了。
梁叡便坐上龙辇,在乌黑的天穹下,披星戴月前往前殿。
时已冬季,太和殿内高敞空旷,因而也寒气刺骨。
可只有天子座位旁才有供热的暖炉,别的官员无论品阶高低一律都只能备上一身狐裘大衣然后硬熬。
每当这个时候,梁叡就特别喜欢看底下那群年纪大了或者特别怕冷的大臣们因为寒冷而身体发僵,却又不能在殿前失仪,说话时牙间都要咝咝打颤的模样。
这便会让他由衷地产生喜悦和满足感,然后以此忍耐整场漫长的早朝。
可今日,似乎出了意外。
往日那些缩手缩脚如如鹌鹑般的官员们居然没有一个表现出怕冷时的畏缩状态,而是偷偷地瞥向前方一名脸上满是褶子闭目养神的一品大员。
宋太师,宋长明,他居然还没老死在宅子里,还跑来上朝了。
发生了什么事?
梁叡掩去眼中情绪,等着一旁的太监宣布上朝。
起初的流程和往常一样,接见几名新来的官员,商讨各地发生的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兵部喜气洋洋地禀报前线的战事,工部和户部要钱,户部不愿给……
梁叡虽然时不时地说上一两句话盖棺定论,但相当一部分的注意力都用来观察宋长明了。
宋长明老神在在,双眼微张,似乎在沉思,又似乎在发呆。
终于,常规流程走完。
梁叡注意到宋长明强撑着站直了身体,似乎有话要说。
他本已做足了心理准备,可宋长明所说的第一句话,便让他大吃一惊,甚至以为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这位历经三朝,一向鞠躬尽瘁明哲保身的老臣居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突然为宁国公慷慨请命,让宁国公携妻子离开京城,归其封地。
梁叡骤然暴怒,顾不得维持表情,甚至想要让人把这个脑子里进了浆糊的老不死拖下去。
大安建国一百余年,开国时封过不少的爵位,理所当然的,排在前面的公侯伯爵都有那么几块封地。
但因前朝旧例,大安从未有皇帝应允让那几名功劳最大的开国功臣们携家眷前往封地,而是把他们拘在繁华的京城,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这既是奖赏,也是提防。
在千里之内,皇帝便是皇帝,恩威无人能及。
可若是到了千里之外,皇帝虽然还是皇帝,但其威仪还能剩下几分便不得而知了。
君不见,梁叡的叔叔——被封汾平的康王,每隔几年都会恰好生一场大病,然后恰好错过了前往京城面圣的时间,最后只能忍痛告罪让自己的儿子代劳。
宁国公府本就因为军功昭著,不仅在军中有着深厚根基,在民间也是广有声名。
让他前往封地,无异于放虎归山。
这本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在这之前,从未有不识眼色的人胆敢在朝请时提起。
而宋长明,居然有胆子提,宁国公给了他多大的好处,他不要命了吗?
可宋长明嘶哑的声音非常稳定,眼神中淬着火,似乎在用生命当做燃料,烧着这把衰朽的老骨头最后仗义执言。
梁叡咳嗽了一声,打算找个理由让人把宋长明拖走。
可接着,就像是约好了一般,殿内居于前列的那群向来惜身的大臣居然有近一半都跟着附和起宋长明:
或是陈明利处,或是打起感情牌,